赵构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李回,这位让人不省心的相公!
赵构沉吟半天,一只手按着御案上的情报,在寂静的大殿上发出让众臣意料不到的信息:“李卿!上前来。”
一名内官低着头走到李回的身边,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众人的目光全都随着这名内官的举动,盯在李回的身上。
这是大宋立国以来,在确定政事堂相公排位时,首次由皇帝向一位相公用“请”的礼节。虽然是由内官代劳,但这对宋室是一个巨大的改变!
在场的众臣,心中皆掀起了惊涛骇浪!
范宗尹作为皇帝的亲信,继续坐稳政事堂首席相公的位子,没有人会有异议。毕竟范宗尹更多地是协调,而不是执掌朝政大权!
赵鼎取代秦桧做到了政事堂次席相公的位子,这已经让众臣在心中猜测,这位官家是否存了要清洗朝堂的心思。赵鼎这位神童出身的相公,一次又一次冲击宰辅之位,这次终于成功!只是,一位士大夫以军方领袖的身份,登顶宰辅!这里面隐藏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原先掌握在秦相公门下的诸多要害位置,是否会由赵相公的门下接掌?这是不是军方对以文御武的祖宗家法的挑战?今日有一位士大夫出身的军方领袖登位宰辅,那过些时日,是否会有一位在外执掌军权的相公返京,出任宰辅执掌朝堂大权?
不要怀疑这种可能!要知道,在宋之前,一名大臣没有在外统兵的经历根本无法出任宰辅!这是历史上出将入相的由来。
大宋的江山,就是太祖皇帝作为后周的掌兵宰辅得来的!为了让后人无法效仿,这才有了以文御武的祖宗家法。
虽然对内大宋的江山社稷无比稳固,可对外,太祖皇帝留下的精兵悍将被以文御武的国策挥霍一空。对辽数次战争,大宋将门子弟在战场上沦为炮灰,几大将门彻底凋零,其余出现的大将之才,下场更是凄惨!
被称为一代战神的狄青相公,无论征讨辽国,还是讨伐西夏,再被朝廷文臣拖后腿的情况下,那也是胜仗无数!但这位狄青相公的下场,太过悲惨!一位顶天立地的战神,居然被自己一方的文官活活逼死!
这是所有大宋将门心中一根扎得太深的一根刺!
大宋所有的文官,对军方将门的防范之心更甚于赵宋皇室对军方的防范。他们时刻防备着军方的反扑,即便是在东京被围,即便是在东京即将失陷,他们也死死压制着军方!
品尝到独霸朝政好处的文官,绝不允许军方的武夫再次染指朝政!
等看到秦桧被降到政事堂的第三位,在场的文官心中不禁一紧!哪怕是主战的文官,也不禁为今后士大夫的地位而担忧。
这些主战的文官心中十分清楚,他们的赵相公是靠什么登上宰辅之位的!没有那几位在外手握重兵的军方相公的支持,鬼才知道御座上的官家会怎样收拾他们这些人!他们现在只是依附在军方这棵大树上的藤蔓,但骨子里他们还是士大夫。
现在御座上的官家,对这位已经被江南士绅集团和他们共同放弃的李回相公,做出了“请”的礼节,这是要干什么?
他们仿佛看到了,一道勒在他们脖子上的枷锁!仿佛看到了,一把清洗的屠刀高高举起!
李回感受到了身边那一道道透着冷意的目光,苦笑着随着内官来到御阶下。
李回站在御阶下,整理好自己的衣冠,大礼参拜:“官家万寿!”
赵构看着跪倒在御阶下的李回,片刻过后轻声说道:“李卿,这是要学子路啊!”淡然的语气让人摸不着头脑。
当年身为鲁国大夫的子路,在叛乱中被乱兵所杀,临被杀前还要整理好自己的衣冠,留下了“君子死而冠不免”的典故。
李回跪在下面,心中当然知道这位官家这是在敲打他,但也是在保护他。只是,这种保护会让他处于所有人的对立面,只能老老实实的托庇于御座上的那位官家。
这对于一位士大夫是不折不扣的羞辱!
但对李回这样一个政客,一个顶级的政客,这是天大的好事!
御座上的赵构是一个极善隐忍的皇帝,只要他还敲打你,那就证明你还有利用价值!要是对你和颜悦色,那只能说在皇帝的心中你已经没有任何位置。
李回稳了稳心思,叩首回话:“臣不敢!”
“朕的李相,居然还有不敢的事?”赵构哼了一声,接着轻笑着说道:“李卿的功勋不必多说!前日调整朝事,李卿为引贤者入朝而辞官让位,可谓为臣者之楷模!今日大朝,朝之楷模不可不用,请李相上座!”
李回谢恩后,在内官引导下走到赵鼎的旁边落座。
朝廷上众多的大臣目光炯炯,思索着自己该怎样做,怎样才能至少保住自己现在的位置。
这次的大朝会,让众臣重新的认识了御座上的赵构!见识了已经久违了的帝王心术!
大朝会接下来的时间,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但众臣都不敢不掉以轻心,因为再有一段时间另一部重头戏就要开场了。
赵构坐在御座之上,听着一位位朝臣奏报着各种事项,眼睛不时扫视着四位政事堂相公。
御案上,一张张写满最新情报的纸条,被心腹内官借着各种由头递到案头。赵构不时对照情报,驳斥着朝臣的奏章,心中对王贵的提议无比满意!
当朝臣们的奏报渐少时,赵构轻轻地咳嗽一声,心领神会的范宗尹起身站到御阶下。
看到政事堂的首席相公起身,满朝的大臣就知道那位御座上的官家要图穷匕见了!
“官家,臣自入朝为官以来,深感朝政艰难,各种奏章多如牛毛,政事堂诸位相公虽用心理事,但难免多有失误。为长远计,请官家增设机构协助官家处理朝政!”范宗尹一脸沉重的说道。旁人看不到的袍裙里,有些颤抖的双腿透出范宗尹的无奈!
此话一出,满朝大臣的眼睛全部盯住御座上的赵构。
心中想着,这位官家这是要变法!
一旦变法,自己的衙门在这次的变法中可以拿到多少的利益?自己从中可以捞到哪些利益?自己的利益会不会受到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