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枯寂,从黑暗中睁开眼迷茫地看向四方,浓重的迷雾层层翻涌,铺天盖地的空洞席卷而来,在连面前五指都辨不清的空间中,究竟哪里,才是我的归途。
黄昏时分,昼夜交替,浓墨被水色晕开,浸染了过分刺眼的光线,明暗的界限渐渐模糊,朦胧成一片苍茫,笼罩住整个仍带着春末凉意的繁华城市。
劣质香烟散发出刺鼻的气味,缭绕的烟雾与暮色几乎融为一体微不可见,唯有一点通红的烟头格外鲜明。“继续开工。”
中年包工头嘶哑着嗓子出声,简洁的几个字并不掷地有声,反而带着极深的疲倦和沉重,与被夜风从烟头吹落的灰烬飘散在充满尘沙的空气中。
话音落下,笨重的机器开始缓缓运作,劳碌与嘈杂的二重唱又按部就班的响彻在工地上,一如那些其他无数仍在扩张修建中的大大小小的城市一般。
阴暗破败的小巷路上,早已没有什么温暖光明可言,直通向深处,却有一盏煤油灯在固执地发出暖黄的光亮。
头发已经花白的中年妇女静静地坐在半掩的主屋门前,织着件灰色的高领毛衣,并不灵巧的双手费力地在针线中缓慢穿行,拖曳出毛线细长的阴影。
晚风入巷,摇摇欲坠的木门发出嘎吱响声,妇女浑浊的眼里瞬间迸发出欣喜的光芒,眼角皱纹舒展开来地扭头望向门口,却又在看见空无一人的时候,蓦然失了神采,怔怔地看着那一片阴影。
做工精致的钥匙被轻轻扭动,发出细微声响,一双白净纤长的双手娴熟地推开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店门。
门檐上悬挂的木质风铃不断摇晃,不知是因为风的缘故,还是在欢迎主人的到来。柔和的光线逐渐铺满整间店铺,淡雅安神的熏香袅袅升起,白雾笼罩,竟隐约有岁月安好之感。
天空终于彻底陷入黑暗,城市中心巨大挂钟的时针分针一前一后的相伴行走,又是一圈过后,时针停止在七的数字上,分针归零。夜晚七点整,静宁路44号街安魂堂,开始营业。
笔尖不缓不慢地落下,勾画出娃娃精致眉眼,雪中一抹嫣红,唇点朱砂,笑若桃李,颜色分外鲜明,又栩栩如生仿似真人。
女孩过肩三寸有余的长发被随意挽起,偏头描绘之时,偶有几缕发丝垂落耳畔,乌发雪肤,衬得愈发分明。晚风吹过,树影摇晃,枝叶仿佛交织成朦胧人影,与暗夜渐渐融为一体。
放置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来电人的备注。看着明晃晃的“师父”两个大字,女孩停下手中动作,按下接听键。
“丫头,还在店里吗?”一通电话,那边就传来老人中气十足的声音。
“嗯,还在。”莫笙淡淡应声。
“快十点钟了,差不多也该关门回去休息了,白天还要上课,注意身体……”又是一番细细的叮嘱,老人显然极为挂念这个徒弟。
“好,我知道了,师父也早点休息。”回答依旧简单,莫笙眼角的余光划过白皙手腕上样式简单的红绳金铃,清透的黑眸中蕴着几分微不可见的暖意。
双方挂断电话,老人那边悬在心中中的石头终于放下来,颇为心虚的脸上多了几份底气,还好还好,那个混小子应该还没有直接去找丫头,事情还有转机。
松了一口气后又愤愤不平起来,恨恨地咬了咬牙,也不知道他是为了谁才费了这么多心思定下这事,这个臭小子还敢和他冷脸,果然还是丫头可爱。
而另一边莫笙则是抬头看向店内的老式钟表,已经走至十点。于是一边起身清理桌上物品,一边喊了声“清萱。”
店内并不显眼的小门被推开,身着民国样式旗袍的女子从中走出,行走之间,碧色泛着波纹,粼粼而动,旗袍上所绣纯白兰花更是栩栩如生,挺立卓绝。
“小姐。”清萱走至莫笙身侧停下脚步。
“安魂汤做的如何了?”
“已经做好,但原料已经用完。”温婉清淡的声音,如清晨兰花上透明露珠顺叶缓缓而下,柔和又不过分亲近。
浓密卷翘的眼睫下垂,投影出淡淡阴影,遮盖住莫笙眼底神色,“好,我知道了,近日我去一次鬼市。你去休息吧,这个点该关门了。”
“好的。”略一停顿,似有些许挣扎纠结后,清萱终又吐出几字,“小姐,晚安。”
听到这个极为现代化的词汇,莫笙眼底划过一丝惊讶,眼角却浮出柔和笑意,同样道了声晚安。
夜静谧,新月弯弯,乌云遮挡住仅剩的明亮,凉意浸透,无灯处一片昏暗入骨。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入眼之处尽是陌生,眉头无意识地皱起,这是什么鬼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怎么感觉好像忘了些什么?章程烦躁地抓了把头顶乱糟糟的红头发,暗骂了一句脏话。
环顾四周,黑沉沉的一片,不见什么人烟,长的相当茂盛的树木围了一圈,只留下非常不显眼的小路。
章程又努力回想了一下,只能勉强记起自己似乎是和兄弟去打群架了……冷风吹过,章程只觉得有股入骨的凉意,面上神色更是暴躁几分,这帮孙子,等他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看他回去怎么收拾他们。
至于现在,先离开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再说。勉强压抑住心里的怒气,章程大步顺着那条小路离开。又是冷风过处,林木之间相互摩擦发出沙沙声响,除此之外,再别无他声。
总算见到点光了。看到眼前昏暗倾斜的破旧路灯,章程心头忽的少了几分焦躁。视线大概一扫,落满灰尘的石凳石桌,摇摇晃晃的木制秋千,还有已经爬上铁锈的健身器材,明显是一个废弃公园。
不屑地撇撇嘴,真是个什么都没有的破地方。等等,好像那边有什么声音。顺着断断续续的声源望去,章程顿时起了满满恶意,呦嘿,这还有个躲着哭鼻子的小孩。
大概十二三岁的男孩,正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蹲在花坛的阴影处。并不强弱的小小身体上只穿了件薄薄的长袖,在夜风中如筛子般瑟瑟发抖地抽噎着,隐约可见哭的通红的鼻尖和仍挂着泪水的眼角。
没出息的东西,躲在这里哭算什么本事。章程对这么哭唧唧的小孩实在是没什么好感,径直走过去蹲下身,粗声粗气地问:“喂,小孩,你知道怎么从这里到到市区吗?”
仍旧在抽噎的男孩似乎并没有听见章程的问话,乌黑的眼睫上一层朦胧水汽,充满委屈迷茫的眼睛连半分余光都没有给章程。
“问你话呢,听不见吗?”自打成为混混头来就鲜少被人无视的章程刚刚减少的暴躁再次升腾起来,直接提高了音量。
昏黄的路灯闪了几下,灯光更为微弱。男孩依旧沉默着,只是好像感觉到更冷般的缩了缩身子,鼻尖愈发通红。
“草,你小子找打!”再一次问话被无视后,章程直接怒火中烧,站起来抬起脚就要向男孩踹过去。灯影忽的破碎,树影在冷风之中交杂晃动,扭曲出怪异的形状。
“小亮。”清清冷冷的女声传来,瞬间冷风消散,树影不再摇晃,章程准备踹出去的脚也硬生生就这样僵硬停在半空中,不能再动分毫,怎么会这样?
蓦地瞪大眼睛,却发现连脖颈也不能扭动分毫的章程,只能艰难地跟着小男孩用余光朝同一方向望去。
公园荒废了很久,路灯也只剩下零星几点,昏昏暗暗,看不清发声的人的眉目,只能隐约看见来人身形偏瘦,步子却是异于常人的沉稳。
渐渐走近,小男孩终于看清眼前人过分白皙精致的面容,惊讶地瞪大了通红的眼睛,还带着喑哑的嗓音喊出,“莫姐姐。”
“嗯。”低低地应声,莫笙蹲下身与男孩对视,放柔声音问道,“怎么这个时候还不回家?”
莫笙如今大三,家里相当富有,虽然父母长时不在身边,但手头却十分宽裕,又因为体质原因,不能在校居住,所以高中一毕业就听从师父的建议在江市这里的高档小区买了房子,已经住了将近三年。
眼前的男孩叫张宇亮,是楼上九层李阿姨家的孩子,莫笙平日性子冷淡,也不爱出门,但李阿姨一家却是十分热心肠,见莫笙一个人在外总是多加关照,时不时让孩子送些东西上门,所以莫笙和男孩还算亲近。
回家二字一出,又惹得张宇亮眼眶红了几分,泛上朦胧雾气,也不顾面前是自己平日最喜欢的邻居姐姐,倔强地扭过头,赌气道:“回家干什么,反正这次没考好,我又不聪明,她也不想要我。”
莫笙很清楚,张叔叔是大学教授,常年授课出差,李阿姨则在家一边开了个超市一遍照顾儿子,平常对张宇亮很是关心,但或许是因为家里只有一个儿子的缘故,所以一碰到学习上的事就有些严肃急躁,这次估计就是因为成绩才闹出来的离家出走。
黑眸沉淀着几分无奈了然,莫笙素白的手将男孩扳正,“小亮,这么晚了,李阿姨很担心你。”眸底沉静,声线平和,似是暗夜下静水缓缓流淌,无声无响,却让男孩莫名地信服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