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一更,雪一更,天色渐沉。
门前的红灯笼早已熄灭,在北风呼啸中左摇右晃,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屋檐下挂着红绸布,门扉上贴着红双喜字,看样子这户人家预备要办喜事。
灶间的窗被推开,烹煮产生的热气化作白色的雾从屋内涌出。
窗外院子里的雪越积越深,言大娘搓搓双手又坐回小火炉边,想着炉上的鸡汤凉了又热已是第五遍,忍不住长叹一声。
今年的雪总觉得下得比往年早太多。
重新用碗盛满鸡汤,言大娘正欲走出灶间就迎上了自己的丈夫老言。这样的大喜日子,老言脸上却没了笑容。两人相视而叹,满脸忧愁。
言大娘将手中的鸡汤递上,示意老言送去女儿屋里。
两人来到屋前,推门一看——
屋内除了摇曳的烛火,哪里还有女儿言灵的身影!?
……
天地上下苍茫,漫天大雪中,只有一道纤细火红的身影在雪地上跌跌撞撞,艰难前行。
女子身着红嫁衣,显然是一位待嫁的新娘。
言灵脚步急促,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地上,却并非是为了逃跑。
她已在家中苦苦等候两日,那个口口声声承诺要八抬大轿迎娶自己的人,却始终未来……
脑中还回响着王潇的海誓山盟,她不相信他会这样辜负自己!
不行,她不能再等下去了,一定要找他问个清楚明白!就算他出了什么意外,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王潇暂住的地方她到过一次,距离灵犀村并不远。但现下雪已没过脚踝,异常冰冷难行。
她走得急,于是每几步便摔倒一次,雪水透过体温逐渐融化,浸透衣裳,如火鲜红的嫁衣,带来的却是刺骨的寒意。
可她已顾不得这么多了,一路摸爬滚打,终于远远瞧见了王潇居住的小院。
这附近只有一座孤零零的竹屋伫立在这,没有别的人家。除了北风凛冽,带来的“呜呜”声,这周围没有别的声音,好似整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
天色渐沉,小屋并没有点灯。天边仅存的微光照在覆盖在小院的雪上,反射出幽微的蓝光。
她试着喊了一声“王潇”,可并无人作答。天边的月缓缓从云层中钻出,而后又被浓云遮盖,四周光线越来越暗……
她推开小屋的门,屋内空空如也,甚至连床上的被褥都不见了,哪里还有王潇的身影?
心下正惊疑,把有可能的没可能的全都在脑中设想了一边,身后却忽然一阵森森的冷气传来……
好似还有野兽牙齿磨合的声音。
言灵后背一僵,木偶般机械的扭过头,用余光去看身后。
只见一只似狼非狼的生物,正满目凶光,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好似看着什么美味的食物一般。
它的口中上下磨合,正嚼着什么血肉模糊的东西……仔细一瞧,露在嘴外面那截,不正是人类的手掌么!?
之所以说似狼非狼,是因为此物狼首狮足,身体却是强壮异常的人身。而随着它牙齿一咬一合,一节手指“啪嗒”掉落在地,咕噜噜几下滚至言灵脚边。
她甚至来不及尖叫,吓得下意识就向院外狂奔而去!
但那怪物虽身材庞大,却异常敏捷,没几步就用爪子踩着她后背,将她摁倒在地,吃了一嘴的雪。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她一边疯狂挣扎,一边想象着一会怪物会从哪个地方下口吃她,哭都哭不出来了。
那怪物于是嚼都不嚼了,三下五除二便将口中残肢直接吞入腹中,张口就咬住言灵的肩膀。
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传来,言灵忍不住痛呼一声,更用力得在爪子下挣扎。奇怪的是,那怪物却没再继续动作,突然一阵哀嚎,放开了她。
她急忙翻过身,坐在地上往后退几步。
怪物一副好似被烈焰灼烧的模样,痛苦的在原地发狂,嚎叫——而方才摁着她的那只爪子,正迅速变形扭曲,眼看就要幻化成一只人手。
言灵来不及多想,捂着自己肩膀流血的伤口,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跑出了院子。
怪物显然没想到居然此刻开始变化,不甘心的嚎叫着,向言灵的方向猛拍爪子,一时飞沙走石,雪飞尘扬,地面的被它爪子的力量捶出好几道裂纹!
此时!
一道身影忽然凌空而下,迅速在空中拔剑!剑光一闪,那一瞬好似划破了天幕!
那人双手持剑柄,举过头顶飞身而下,欺在怪物身上,用力向下一刺!剑身瞬间没入怪物身体中。
怪物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八方,震耳欲聋!血光飞溅,暗黑色的血水喷在白袍上,晕染成一片片。
他手中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一掌用力打在怪物身上。怪物又抖动两下,便闷哼一声倒地,彻底没了动静。
他自怪物身上跃下,抹了抹溅在脸上的血,神色淡漠如常。
然而这一切,忙着逃命的言灵并没有看到。
千山鸟飞绝,这片苍茫雪地上只有她一人孤零零的狂奔着。那怪物突然一声凄厉的嚎叫,她下意识捂紧耳朵,更加快了脚步。
而后世界突然恢复一片安静,风也忽然停止了,静得好似雪花落下的声音都听得见。
这一切都太诡异了,那怪物是什么?
王潇又去了哪里?
刚才怪物吃的手不会是……
她脑中不自觉浮现出王潇的脸,心底的恐惧、担忧、难过等复杂的情绪突然一下子全涌了出来。
忍不住边跑边哭嚎了一声。眼中泛酸,可实在太冷,她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又跑了几步,方才还觉得麻痹的肩膀,开始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趁着天还未完全暗下来,她侧头去瞧自己的伤口。隐约看出肩膀上已是血肉模糊,雪花落在伤口上,又疼又痒,那股寒意带着刺痛浸到骨子里。
现下只能赶快回家去。
她迈着好似有千斤重的双腿继续前行,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力量在随着血液慢慢流失……
回家的路变得似乎好远,她意识模糊,开始渐渐辨不清方向。最后实在撑不住,身子一软瘫倒在地。
太累了,真的好累……
她努力支持着意志不要让自己睡过去,因为睡过去就意味着她再也见不到明日的太阳……
她不能死,她还有爹娘没有孝顺……如果自己死了,他们又该有多伤心啊……
抱紧身子颤抖着,身体的热量慢慢被雪地带走。
可过一会,这地上的雪摸起来竟像是烧开一般,灼热不堪。
她曾听村里的老人说过,人冻死之前感觉到的并非寒冷,而是浑身灼热,像烧了一把火般痛苦死去。
身侧的雪渐渐积累,往事也随之一幕幕由眼前浮现――爹娘……村中的小伙伴……还有王潇……
最后脑中化作一片混沌,她彻底晕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