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至仲夏月,韩郡守尚且孜孜矻矻地打理着郡中各项事宜,与林都尉一家赏花相比,韩郡守一直是恪尽职守,不思娱情,而且要求下人也不同于林府。就连小女韩灵漪也是多有管束,而韩郡守也说过要一生以勤为本,对谁都是以勤字加勉。
尤其是江漓已被韩郡守委派为门亭长,韩郡守在江漓任职那天亲自写下一个勤字赠予他,用意颇深。门亭长此职是主管郡守府门前的守卫及通报纠仪诸事。说来也就是个郡守府的下人,不过这个下人却非同一般,不仅深受韩郡守信任,韩郡守还许诺来日即举荐其于中枢朝廷。
从一介商贩到如今的朝廷掾吏,江漓的心路一直在改变,那日他自信以商济国,却又处处受制于那些朝廷限制商贾的条条框框。自从林渊一番言辞恳切后,他决然遗弃此业,走另一条路。
江漓在值守的前几天就感到逸江郡风气朗然,几天下来讼冤的人少之又少,而且大多是民政,并无命案。此时他在郡守府门口候着,四周安谧酷热,丝毫没有的起风的痕迹,过了好一会儿,才远远地看见一辆马车缓缓驶过来。
马车规格不凡,是一匹难得见的赤色骏马,驾马的仆人也穿戴不似寻常,而且最惹人注目的是后面还有几名黑袍军。马车中此人难不成是刘标?从前几日从邸报中看,汉皇已经离开江州府,如今沿江东下,直趋逸江郡。而刘标随着汉皇一同巡视江州各郡,而刘标在汉皇驾前应该是寸步不离。
看着马车停在郡守府门前,江漓几步走上去,还未等江漓发话,那个车夫道:“你是郡守府的下人吧,快去通报韩大人,就说刺史大人有话,让他明日在埠头接驾,不得有误。”
江漓追问道:“陛下到哪了?”
“这是你个下人应该问的,区区一个门亭长问长问短,小心韩大人撤你的职。”
江漓见此人有些专横跋扈,好歹自己也是个朝廷属吏,断然不能受这个下人一番冷言冷语。不过碍于接驾此事重大,也就不与此人争辩,又看了一眼马车后面的黑袍军,无不是气势逼人。
不过心中一番盘算后,江漓还是说道:“既要通报韩大人,请问你是何人?”
那个车夫怒目圆睁,不过此时从马车中传出一句听起来颇有道理的话:“汉皇即至,若不想失了分寸,就去禀报韩郡守。”
江漓此时又不禁向着马车中问道:“请问大人是何人?”
“我也是刺史大人手下的佐吏,名叫薛潜,此次来此就是提醒韩郡守要做好准备。”
此人言语极其冷淡,而且缓缓说出,突然马车的帷帘被揭起,江漓看到了那人的面容,面部清癯却见一道瘢痕,这让江漓瞬间觉得不适。那人从马车上下来又把一封信递到江漓手中,并说道:“刘标大人的意思全在信中,请速速转达。”
江漓自是不敢轻视,便走进郡守府中,而不到片刻就出来对着薛潜说:“郡守大人有请。”遂领着薛潜进了府中,韩郡守此时就在檐下袖手而立。
突然韩郡守发话道:“刘大人给我的信不假,不过敝人有一疑虑,刚前几天陛下还在江州府,为何几天之差就快到逸江郡?中间的扶桑郡与玉龙郡呢?”
薛潜答道:“大人有所不知,汉皇并未去扶桑郡与玉龙郡,而是由徐知行大人奏议,直接南下前往逸江郡。”
韩郡守似乎有些明白,不过还是发问道:“既然徐大人在其中调控,让陛下避开扶桑,玉龙二郡也自有其道理。可是陛下是何日从江州府启程的,你可知道?”
“陛下由四月三日离开江州府,并诏令刘标大人跟随其沿江前往逸江郡,而刘标大人早就知道汉皇会驾临逸江郡,就提前派我至此传信。”
韩郡守忖度着这时间,若是此人说话属实,那么最慢明日汉皇就能到达逸江郡。所以也不敢多想,对着薛潜的一番应承后,目送着薛潜离开。
江漓此时上前说:“刘标不是嫉恨过大人,为何会提醒大人?属下觉得颇有蹊跷。”
“刘标此人历来是知进知退,善于周旋,他做事滴水不露,至于这样做必有他的心思。我猜想得是汉皇即至,在众目睽睽下,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韩郡守说毕,又招手把江漓唤到跟前,十分神秘地说:“这个名为薛潜的人不简单,一帮黑袍军竟受此人节制,想必此人在刘标的眼里不同寻常。你替我查一查这个叫薛潜的人与刘标有何关系?”
江漓对于这种明查暗访十分在行,韩郡守的话刚一出,他就在其面前保证会查清薛潜的底细。
韩郡守十分信任地点点头,又不禁叹道:“汉皇东巡至此又不知会损耗多少民力,也不知会驻跸多久?”
听着这话,江漓也思虑到汉皇驻跸于逸江郡不会太短,因为这里怀藏着汉皇一个心结,就是三年前之败绩,先胜后败的结局对汉皇来说可能永远不会忘记。本来汉皇意气风发,几十万大军乘槎渡江,意图一统,可是偏偏在此遗恨至今。
就算是汉皇不恋及此地,那么也该对着江上追溯一番当年的战局。此次汉皇也是带了不少的禁军,而且是禁军中的主力,称为骁龙卫与天机卫。这两卫是最精悍的部队,也由汉皇直接统领。
所以汉皇之心,许多大臣都揣测明晰,汉皇是想大军列阵于江边,威慑沩国一次。不论这是不是汉皇的心思,许多的随行大臣都如此认为,不过也不是一概而论。
其中太子太傅柳世景却私下认为汉皇是防止不安定的因素。汉皇后来也常常猜疑下臣,无端地罢黜了许多文臣武将,而全为自己的皇位着想并痛下杀手。
韩郡守把明日要去埠头边跪迎汉皇的消息只传达给了所有的大小官吏,但消息却不胫而走,在逸江郡几乎连几岁童稚都获知了此事。汉皇驾临逸江郡,这可是经年难得的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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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江上的埠头已经被封锁,数十里不见舟楫,而汉皇亲自乘坐的大船正在驶向逸江郡,舳舻千里,旌旗蔽空,其盛况几乎空前。而舟上阁楼具有,帘帏摇晃不止,里面俨然似皇宫,玉阶两旁是精致的香炉,玉阶之上便是那金玉镶边的几案,上面摆设着几封奏折。
几个年纪稍大的大臣坐在玉阶下,都对视良久,却没有闲话,距离汉皇最近的便是太子太傅柳世景,柳世景身为帝师,教导如今汉皇十余年,经历朝政风波无数,也深受汉皇信赖。
柳世景瞥着汉皇审阅着奏折,瞧了瞧对面的宰相徐知行,徐知行两眼紧闭,手中握着一把扇子,俄而眼睛睁开后,掀开帘帏望着上,不觉有些动容。其实徐知行一路都在回想当年。
当初春草芃芃泛起,进山寻药,在山泉间静听风声,风吹过去縠纹渐起,不禁让人忘却俗念。后来虽北入帝京,对此却恋恋不舍,甚至无事时还常常作画为趣,而且徐知行还提拔引荐了不少的江州士人。
当徐知行看着柳世景与自己相视无言,就打破宁静说道:“柳大人是想说什么?”
“我东巡大军出京快逾一月,从未见徐相对江州如此在意。朝中恋乡之情最甚者唯徐相莫属。”
徐知行笑道:“我和你不同,柳太傅生于帝京长于帝京,而我生于江州,年少时为求取功名,不得已北上,与故土分隔数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