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今天为什么约你到这来谈吗？”埃德没有继续说他的条件，而是话锋一转，谈起了这个俱乐部，他随手朝四周指指，说道，“这处高尔夫私人会馆从最初建成到现在，一直遵守着严格的会员制，每年在册会员不超过60个，尽管规定的会费是每年65万美元，但实际上，并不是谁交上这个数字就能加入进来的。”
林石微微点点，他能明白这话里的深意。会员维持在每年60人，那就是说每年有人退出，每年也有人重新加入，当然，说得更残酷一点，那就是每年有人被淘汰，每年也有新的竞争者加入。
“不过不管这里的会员如何变幻，大家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好赌，其实话说回来，整个华尔街，乃至于整个曼哈顿，全都是赌徒，这里奉行的规则只有一条：胜者为王。”埃德抿了一口酒，嘴里啧啧有声的砸了两下，继续说道，“林，我看得到你的野心，因为你也是一个赌徒，野心勃勃却没有任何筹码的赌徒。现在，我给你的，就是一个博取筹码的机会。在这场赌局里，你有三个选择：第一，赢了它，把你挑选的那个项目做成，争取得到最多的盈利，那么你获取的盈利，将是下一步操作时，你可以直接得到的支持资金额度，换句话说，你赚多少就可以得到多少授信，高盛给与你的授信，有效期五年。授信额度的涨跌，将取决于你在后续操作中的盈利，这是一个很公平的赌局。”
林石抿抿嘴，没说话。
“至于你的第二个选择，那就是输了它，没关系，你还可以重新开始，但你现在拿在手里，将再不属于你。”埃德继续说道，“你还可以做第三个选择，那就是不进场，而对我们这种纯粹的赌徒来说，不进场就等于输。相信我，林，这绝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我相信你也不会希望你耗费了那么多心血的天域金融被别人抢走吧？”
“你威胁我？”林石笑了，他扭头看着埃德说道。
“是，”埃德笑眯眯的说了一个“yes”，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让人毫不怀疑他的实力。
“那让我们来谈谈项目的事吧，”林石脸上笑容不减，只是将盯在埃德脸上的目光转到了茶几上，“这些都可以随便选吗？”
埃德显然没想到他的态度会突然来了个180度大转弯，脸上的表情禁不住微微一滞，不过他毕竟经验丰富，很快就把情绪调整过来了，脸上挂着的笑容，也显得愈发的亲切。倒是站在一边的玛丽亚被噎的不善，愣在那里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
“没错，你可以随便选，”埃德笑道，“不过我建议你做好投入预算，因为你现在能够从我这里拿到的授信资金，只有六个亿，这是因为你在操作雷曼股份时获得过这么大的收益。”
“可我的身价并不止六个亿啊，”林石倒像是成了菜市场上买菜的老太太，还学会了讨价还价了。
“我们只看重你在单次操作中的最大获益，不看你的身价，如果比尔·盖茨来了，他的授信度也远不到你的一半。”埃德耸耸肩，说道。
不管此时怀的是什么心思，也别去问心里的怒火有多旺，总是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林石必须得认真对待这一次的选择，既然赌局必须进，那就得保证能赢，而且得赢得足够漂亮。
六个亿的可操作资金，这个限制摆在那儿，林石能够做出的选择就非常有限了，更要命的是，他可以操作的时间只有四个月，在这么有限的时间里，要凭着这么点资金赚取足够的盈利，不用问都知道操作难度有多大。
当然，如果这六亿资金能够任他调度，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做什么项目就什么项目，林石也能赚到大笔的盈利回来，可现在他面对的却是“命题作文”，十几个项目都摆在那儿了，他只能从这些项目中挑选一个。
埃德在一边看着，他喜欢这个场景，因为他很清楚，这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种刻骨铭心的折磨，而当初的他也是从这一步走过来的。
“就这个吧，”出乎埃德意料的是，林石在一个不可思议的短时间段里就做出了选择，他甚至都没把全部的项目都看完。
“你应该谨慎的做出选择，林，”埃德皱着眉头，他第一次在对林石的把握上失了手，或者说，林石的做法第一次超出了他的意料——估计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这其实是第二次了。
“我已经很谨慎了，”林石将那个文件夹拿在手里，啪啪的拍了两下桌子，笑道，“我就操作这个项目，而且有一定的把握。”
埃德没说话，他抬头看了看站在一边的玛丽亚。
“这个项目此前是大华夏区投资部在做，”玛丽亚都没看那份文件的编号，便直截了当的说道，“投资对象是华夏深圳一家现代生物制药企业。今年年初，该企业开始谋求上市，鉴于其所提供的肝素钠原料药市场前景广阔，一旦上市成功，将有较好的盈利预期，因此大华夏区投资部与该企业达成协议，投入1000万人民币获取其百分之五的股份。但进入今年2月份，受百特事件的影响，该企业的盈利前景变得不再明朗，大华夏区投资部有计划作出止损决议，撤出先期的部分投资。”【注：2008年初，美国爆发了部分患者因使用美国百特公司的标准肝素制剂后出现严重不良反应。在2月中上旬，美国四位患者，在使用美国百特医疗公司(下称“美国百特”)所产抗凝血剂肝素钠(Heparin)后死亡，另有300多人出现了过敏反应和其他副作用。该报道中提及华夏常州的一家公司是美国百特的供应商之一。此次事件先后导致80余人死亡的“百特事件”。随后，百特公司产品被大量召回，国内相关厂家受到牵连。2008 年3 月19 日，为进一步加强对肝素产品生产和质量的监督管理，确保用药安全，国家药监局发布了《关于进一步加强肝素钠药品生产质量监督管理的通知》（国食药监电[2008]10 号），要求各省、自治区、直辖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加强对辖区内肝素钠原料药、制剂生产企业生产质量监督检查工作。2009 年，美国FDA 为确保肝素产品质量和防止潜在污染，由美国药典委员会对肝素产品采用了新的质量控制方法，修订后的美国药典标准已于2009 年10 月1 日起公布生效；欧洲药典也于2010 年8 月1 日更新了肝素钠的质量标准。】
埃德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他看了林石半晌，再次问道：“你确定要做这个case？”
“盈利前景不明朗，并不意味着没有前景，”林石摊摊手，说道，“还是那句话，我们不能决定市场，但是能操控市场，关键在于手法了。是的，我的选择就是这个case，说说我能得到什么辅助吧？呵呵，我相信你总不会告诉我，我需要一切都从头做起吧？“
“好吧，我尊重你的决定，”埃德不再废话，他扭头朝玛丽亚看了一眼。
“这个项目过去有一个专门的运作小组，负责人是艾迪·陈，林先生如果接手这项目，您将可以得到这个运作小组的全面配合，您还将接手目前大华夏区投资部所掌握的该公司股份。另外，大华夏区在华夏的公关、信息部门，也能在有偿的情况下，向您提供一切必要的服务，”玛丽亚说话的时候语气很刻板，就像是一部没有感情的机器一样，“另外，风险监管委员会会安排一个三人规模的止损评估小组，对您的所有运作进行监管，这个监管小组不会干涉您的运作，但鉴于您的授信额度为六亿美元，一旦您的投入资金超过这个授信额度，监管小组有权终止您的运作，并进行止损操作。”
“如果我需要美国甚至是欧洲区的配合怎么办？”林石抬头问道。
玛丽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扭头看向埃德，见他点头之后，才说道：“在正常付费情况下，您可以得到优先的配合。”
“那好，我没有问题了，”林石笑笑，说道，“什么时候能办理项目交割？我想跟我的队员们尽早结识一下。”
“林，你能用游戏的心态来面对这场豪赌，并不是什么坏事，但我还想提醒你，输赢的结果对你来说，绝不像游戏那么简单，所以，你真的确定要选择这个项目吗？”埃德忍不住又提醒了他一句。
在埃德看来，这个项目的先期投入只有1000万人民币，相当于100多万美元，按照这个投入来计算，那个目标企业的现有资产恐怕还不到两千万美元呢。现在，林石手里掌握着6亿美元的授信额度，却去投资这么一个堪称微小的项目，简直就是一种投资上的浪费。四个月时间，就算他运作的再成功，整个项目获得10倍收益，那才能有多少钱？几千万的样子而已。这个数据是不足以帮助林石赢得赌局的。
面对埃德的好意提醒，林石只是一笑了之。的确，100多万美元，5%的控股，即便是获得10倍的收益，也不过千多万美元，远远不足以帮他赢得赌局。但问题是，如果是10%乃至20%的控股，90倍的收益呢？那不就是数亿美元的盈利了？6亿美元的起始资金，四个月时间，获得将近一倍的收益，这样的效益难道还不足以帮助他赢得赌局？
如果林石把这种想法说出来，估计这场豪赌就不会继续下去了，因为埃德会把他当做疯子。但是实际的情况如何呢？毫不客气的说，林石现在的手里就掌握了一把“金钥匙”，对他来说这一点很幸运，因为这个项目在他前世的时候就曾经震惊整个华夏，乃至整个全球金融界。
一个总资产不过七千万人民币、员工不过五百的企业，上市之初的股票发行价竟然弄出了个天价的148元每股，该企业老总一夜之间身价超过五百亿，踩着哇哈哈集团老总宗庆后的肩膀登上了福布斯富豪榜华夏首富的宝座。与此同时，参与该企业上市操作的高盛银行，也从该项目中获得高达90倍的巨额利润回报。至于说随后不久，该企业股价持续下跌，跌破发行价，跌到百元以下，那就跟高盛没关系了，因为它已经退场了。
而今，时过境迁，随着一场重生，这个项目因缘际会的落到了林石的手里，曾经仔细研究过这个项目操作的他，又怎么会没有信心？
见林石笑而不语，埃德也失去了继续劝他的兴趣，甚至在这一刻，埃德都在怀疑自己的眼光是不是出了问题，竟然找了这么一个目标，还想着把他拉进高盛，培养他成为一名合伙人。
“你的团队玛丽亚会尽快为你安排到位，”被林石搅和的有些意兴阑珊，埃德有些不耐的说道，“除此之外，你需要什么样的人手，只要不是太过分的，玛丽亚都会安排，以后，她会一直与你保持联系，你有什么要求尽可以向她提出来。”
“ok，我眼下还真有一个要求，”林石放下手里的文件夹，扭过身子去看身后的小黑妞，“我的麻烦，哦，不，应该说是天域金融的麻烦，什么时候能得到解决？”
“这个......”玛丽亚一滞，下意识的扭头去看埃德。
“林，我想，那并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之内，我们可以为你提供操作资金，但却不会提供律师行的服务，我想，这个麻烦你应该自己解决，或者，等你把这一个case做完之后，咱们再来讨论这个问题。”埃德咳嗽两声，慢悠悠的说道。
“呵呵，我可以理解为，这个麻烦应该由我自己出面解决吗？”林石柔和的笑道，“ok，我明白你的意思，人要靠自己。我可以回去尝试一下。”
“没问题，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把主要精力放在手头的这个case上，”埃德不置可否的摊摊手，说道，“要知道，你选的这个项目起点可是并不高。”
“放心好啦，我有分寸，”林石拿着文件夹在桌上拍了两下，探头朝楼上的走廊两端看了看，而后慢悠悠的起身，问道，“既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能不能给我安排个房间休息一下，呵呵，虽说刚才没怎么活动，但现在却感觉有些乏了。”
“玛丽亚，带林去休息，”埃德知道今天的会谈有些不太愉快，也没有刻意挽留林石。
“林先生请跟我来，”玛丽亚后退半步，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
朝着埃德点头示意一下，林石跟在玛丽亚的身后朝楼上走去。
约莫过了几分钟，玛丽亚安排好林石的房间，步履匆匆的从楼上下来，在发现埃德已经不在客厅中之后，脚步不停地转向一楼左侧的一道回廊，最后才在走廊尽头处的一个房间门口停住。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一门之隔的房间里，埃德正站在客厅角落的一张小吧台前整理几个药瓶子，听到敲门声，他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声：“进来。”
房门应声而开，玛丽亚走了进来。
“安排好了？”埃德拿着一个药瓶，往手心里倒了几颗药丸，说道。
“安排好了，先生，”玛丽亚很自觉地走过去，在一台供水机前面，替埃德接了一杯热水。
埃德把水杯接过去的时候，另一只手的手心里已经抓了满满一把的药丸，他就这杯里的水，分四次才把手里全部的药丸吞进肚子，随后急剧的喘息了将近半分钟，才重新恢复了精神头。
“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埃德朝客厅中央的沙发指了指，示意到那里去坐，同时说道。
“先生看人的眼光自然是没有问题的，”玛丽亚言简意赅的说道，她这句回答实际上等于什么都没说。
奇怪的是，埃德竟然不觉得她这个回答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反倒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而后又皱眉说道：“那你觉得他挑选的这个项目怎么样？”
“有一定的可操作性，”玛丽亚说道，“就我们目前在这个项目上所掌握的信息显示，fda正在对这个企业的产品进行标准化认证，如果认证能够通过，那么对其上市来说，应该是一个很强劲的利好消息。不过若是仅仅只有这么一个利好消息，作用并不是很大，至少，操作其上市可以享受到的盈利并不够诱人。”
“那你认为，要想让这个项目在短期内实现足够有说服力的盈利，可以从哪些方面着手？”埃德继续追问道，当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忽然想起了林石的那句话：“我们不能决定市场，但是却能操纵市场。”
“我看不到可能性，至少有一个最大的障碍，短时间内是无法突破的。”玛丽亚走到老头对面坐下，说道，“肝素钠原料药的生产，首先就取决于其原料的供应，这种原料药的主要提取物是猪小肠，在不计算生产损耗的情况下，其提取比例是2500根猪小肠中，可以提取到1亿单位的肝素钠原料药粗品。而就目前的国际市场来看，欧美主要药品生产商在这方面的采购对象，主要还是乌克兰的波尔塔瓦生物药厂，这是个年产量近5万亿单位的上市公司。而华夏这家企业要想在上市中赢得头彩，年产量局不能低于这个数，那也就是说，这家企业至少需要拿到每年不低于1.2亿根猪小肠的货源。”
语气在这里顿了顿，玛丽亚继续说道：“而就我们所掌握的商业数据显示，目前华夏每年的生猪出栏数量不过是6.4亿头，换句话说，这家企业需要拿到华夏全国年生猪出栏数量的六分之一，才能达到这个目标。我不想在这方面做太多的个人评价，但我必须要说，这将是个庞大的工程，毕竟华夏的生猪屠宰产业不具备规模性，经营分散，如果想解决这方面的问题，别说是六亿美元的授信额度，即便是再翻上两番，也解决不了问题。”
“是啊，产能是个大问题，”埃德似乎有些头疼，他伸手揉了揉鬓角，继续问道，“那你觉得，林石需要做些什么，才能让他的成绩单稍微好看一些？”
“这方面倒不是没有什么可操作的，”玛丽亚想都不想，直接回答道，“第一，肢解掉乌克兰的波尔塔瓦生物药厂，不过要实现这个目的很难，因为这家企业的控股股东是实力雄厚的俄罗斯农业控股集团，作为一家世界五百强企业，俄罗斯农业控股集团的作风就像俄罗斯总统一般的强势，如果林石拿六亿美元去撬它的墙角，只能被对方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碾成碎末。”
“嗯，这条路似乎走不通，”埃德摇摇头，又问道，“那别的方面呢？”
“第二点我能想到的，就是不合法的手段了，以虚假的财报骗取华夏政\府的出口退税，以高额退税短时间内撑起这家企业的盘子。”玛丽亚想了想，说道，“不过这种办法会给我们惹来很大的麻烦，华夏在出口退税这方面虽然存在漏洞，但现在的华夏毕竟不是二十年前的华夏了，我们承担不起如此严重的后果。”
埃德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现在想这些问题很难想通，与其徒劳的耗心费神，不如安静的等待结果。
“现在的业绩还差多少？”玛丽亚在对面坐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
埃德先是摇了摇头，又过了十几秒钟，才说道：“现在的差距并不是业绩的问题，而是没有足以拿得出手的精彩操作。你知道现在执委会的态度，情况和当初已经不一样了。”
玛丽亚当然了解埃德说的是什么。
这是一场盘子很大的游戏，也可以说，这是一场决定着高盛未来几年由谁决策的游戏，如果说林石是这场游戏中的一枚棋子的话，那埃德充其量也就是比他高级一些的棋子罢了。
高盛的合伙人制自创立之初就存在了，尽管当年上市运作的时候，高盛宣称已经取消了这种落后的制度，但实际上，其中的转变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的蜕皮罢了。
华尔街的浮华之下孕育了很多传说，什么洛克菲勒财阀，什么罗斯柴尔德家族等等等等，这些传说或许存在过，这些庞大的家族或许也的确曾经掌握过华尔街的大局，但就目前来说，这些传说早就远去了，至少高盛的背后不存在这些庞大家族的支撑，真正支撑起高盛的，是它结构中那个庞大的合伙人群体。从初级合伙人到正式合伙人，再到高级合伙人，最后是资深合伙人，这么一个金字塔型的结构，牢牢撑起了整个高盛的帝国框架。
次贷危机对高盛并非没有影响，至少来说，两大资深合伙人中的一位，将在四个月后离开他的宝座，这个决定，是由高级合伙人组成的止损监管委员会与同样由高级合伙人组成的执委会决定的。而另外一个决定，则是由两大委员会共同推选出来的四个高级合伙人竞争这个空出来的位子，埃德只是其中之一。
要在上百名资深合伙人中获得超过半数的投票，埃德必须拿出一份足够耀眼，至少要能让剩余三名竞争者相形见绌的成绩单来。
埃德看中林石，希望他能玩这一场游戏，实际上只是希望林石的操作，能给他的成绩单上添一抹亮色罢了，而与林石一样，同期在玩这场游戏的人现在都不说上有多少。
过去一段时间，埃德一直在关注林石的运作，他对这个年轻人有信心，但是现在......这种事变得有些不好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