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三哥晕倒了,陆浮欢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唐暖云。
陆老爷却不愿意,沉默,一再的沉默。
家丑不可外扬,让那唐老爷来,他只需瞥一眼就知道陆浮林身上的伤是自己打出来的,他还怎么敢把女儿嫁过来!以后自己还怎么与他做亲家!
“老爷,儿子都快没命了你还管面子!”陆夫人求他,做娘的总是更心疼孩子。
“妇人之仁,你懂什么!”
“是啊爹爹,先将三哥救醒了,再做解释,随便编个慌,想必那唐老爷不会多想。”陆浮欢帮着说话,他向来单纯。
“你才多大,就敢在我面前指指点点了!”
儿子变成这样,是自己下手重了,他心里知道。
可他丢不下一家之主的尊严,受不了别人的些微指责。
连一丝质疑都不可以。
“不需请唐老爷来,只请唐三小姐就行,她的医术也相当高明。”
“你怎么知道的。”陆老爷冷冷看了他一眼。
“我……”
陆浮欢一愣,不敢再说下去。
那一夜,她执手相唤,才将他从沉睡中叫醒,陈大夫告诉他,他得的是心悸,急火攻心,若不是三小姐大胆在他心口施了一针,只怕不好。
多谢三小姐。她听了笑得嫣然。
不是不是,多谢三嫂嫂才对!她听了顿时失了神,垂眼,转身离开。
陆浮欢情窦未开,不懂她神情的变化。
但他知道,她是快要过门的嫂嫂,他是小叔子,在同一个屋檐下过了一整夜。
这样的事若是说出来,只怕流言蜚语,满城皆知。
对三哥不好。
对他们陆家不好。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他年纪小,随便寻个借口,顺带笑一笑,老爷也就不再计较。
“爹爹,我也觉得该请唐小姐来看看先,毕竟什么都比不过三哥的身体重要。若是他们唐家真的计较起来,就说……就说是我陆浮坤的不是,说是我脾气差,没忍住拳头将哥哥打了,全然没爹爹的事儿!”
陆浮坤在家里一直话少,毕竟祸从口出,沉默是金。
可他听见了唐暖云这个名字。
嘴角都忍不住微微上扬。
“浮坤,你向来心好,我怎么能把责任推你身上。”
同样是儿子,同样是自己的骨肉。
躺在床上不知死活的,是陆浮林。
心里担心被摊上污名的,是陆浮坤。
全然不放在心上的,是陆浮欢。
从来没有谁家父母,能把一碗水端平过。
说得容易,做起来比登天难。
“那听你的。浮欢,去请唐三小姐来,最好不要惊动唐老爷。”
陆浮坤稍有不悦,爹爹没让他去唐府,少了一次献殷勤的机会。
唐暖云听说陆少爷找,顿时亮了眼,但很快又冷静了。
“哪个陆少爷?”陆家的少爷多了,好的坏的,差别太大。
“是陆七少爷。”
“是陆浮欢!”她的眉梢都是欢喜。
翻箱寻衣裳,描眉画腮,对镜绾青丝。
“红菱,你瞧我这模样还能见人吗?”
“能能!我的大小姐,又不是三少爷来了,你怎么这样激动!”
她不理会,自顾装扮。
门子来催了一声,说七少爷找得急,烦三小姐快些出来。
她沉浸在喜悦间,全然不曾察觉他这“找得急”是什么意思。
陆浮欢站在门前,看了又看,心里惦记着三哥,欲要进去找,却又怕过路人看见了说闲话。
“七少爷。”
“三嫂嫂,你总算来了!”如同见到了大救星。
“不是说了,不要再喊我三嫂嫂了。”
“三哥不行了!”
他对她的话无动于衷。
不怪他,谁让陆浮林病了呢!
唐暖云不是个会胡搅蛮缠的人,孰轻孰重,还是分得清的。
她应下他,不告诉爹爹;也应下他,一定会把陆浮林治好;也应下他,不要对陆老爷心存芥蒂。
他求她的话,其实她都不曾听得清楚,只知道点头答应。
但直到那张榻床前,方后悔做的承诺了。
陆浮林是不会死。
只是残废了。
双手被打折,又误了时辰,无药可医。
唐暖云在他的两只手臂上扎满了针,也只是为了宽慰陆家老小罢了。
没救,装模作样也没什么意义。
收了针,与陆老爷陆夫人委婉地说了一声。
陆老爷质疑她的医术,却也知道他们唐家的本领,莫说是在乾安城,就算放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
无奈。却没有自责。
这是儿子的不好,他若是听自己的话,老老实实读书,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而陆夫人只是哭,除了哭,没有其他。
大儿子远走的时候,二女儿远走的时候,她都只会哭。
“三嫂嫂,你再想想办法,我三哥是读书人,要考功名的,不能没有手!”
陆浮欢跪下求她,她心碎,只恨没有神仙的本事。
“七少爷,你不要这样。”她伸出双手,想扶他起来。
一旁的陆浮坤看见了她细微的动作,轻咳了一声。
她急忙缩回了手。
男女授受不亲。
陆浮坤就等着抓自己的把柄。
“七弟,别哭哭啼啼的,像个姑娘家。”他不过是不想让她碰其他男人。
“四哥,你也说点什么啊,三哥他以后该怎么办!”
“唐小姐都这样说了,那还有什么办法?”他直勾勾地看着她,令她不安,逼她想起当日的亲昵。
唐暖云急忙低下头,假装收拾医箱。
陆浮欢失神,全不曾看见四哥与三嫂嫂之间的异常。
他不知道自己其实也参与其间了。
得了父亲的旨意,陆浮欢送唐暖云出门。
原本陆浮坤主动要送的,但陆老爷留他下来商量关于陆浮林的事,所以就遣了陆浮欢做这个不重要的事。
因可以与他独处这一段路,唐暖云略做窃喜,却顾及他的心情不敢张扬。
“七少爷,喜的是三少爷身体并无大碍。我等会儿开几幅家父的秘药,每日敷上,虽不能恢复从前,日后却也能勉强拿笔。”
“三嫂嫂此话当真!”
他亮了眼睛,像个天真的孩子。
还是那个七少爷,没变。
真好。
“当真,当真的!”
她只要他无忧,享尽办法也要为他解难。
哦,她好像忘了,那个废了双手的男人,下个月起就是她的夫君了。
她一心只想着宽慰这个少年,却全然忘记了自己。
也是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