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统这个年号用了五年。
天统帝失德退位,汝南王进京,立清河王幼子元顺为帝,以周太后垂帘,年号天平。追赠周宜为使持节、都督十州军事、相国、太师、录尚书事、冀州刺史,赐谥文昭。安城王长子澹台羽生继承安城王爵位,晋阳长公主代夫守边。
天平三年,段韶出镇云朔。
同年九月,天平帝禅让,汝南王三次上书辞让,九月二十一日,登台受禅。迁都长安,大赦天下,改年号武定。
周太后不肯迁去长安,她说:“我老了,我习惯了洛阳,就在这里终老吧。”她看着兰陵公主——如今她是元皇后了。想起初见时候的那个小娘子,不由唏嘘。她几乎忍不住想要问她,从长公主到皇后,她心里可觉得安乐?她没有想到正光五年她透露给她的秘密,最后派上用场,是葬了她元家天下。
那条地道能容的人并不多,如果不是安城王的死,赵郡王进不了皇城。
过去很多年,周凛有时候还会梦见那头熊,梦见它惊惶失措地从城墙上摔下去,梦见他父亲在城墙底下失声痛哭。
然后醒过来。
他当然知道那不是真的,他父亲何等英雄,怎么会轻易失态。何况他在出征之前就有过担心他的安危。母亲找了一个与他相像的孩子,让他穿上他的衣裳。母亲说,熊看不见,它闻到他的气味,便以为他是他。
他后来再没有养过什么野物,阿狸养了只老虎,他都不肯多看一眼。
长安的春天不如洛阳奢靡,却透着蓬勃生气。脚下软软的绿草如茵,天青青兮,像封了大块的水晶在云层里。
嘉敏靠坐在秋千上,手里握了一卷书,看到得趣,不由笑出声来。
“看什么这么高兴?”阴影和声音几乎是同时落下来。嘉敏吃了一吓,手忙脚乱要藏起:“你下朝了?”
周城看住她笑:“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嘉敏“唔”了一声:“不过是些志怪传奇……”
“当真?”
“当真。”
周城猛地抄手一掠,嘉敏急躲,不觉松手,人往后仰,就要摔下秋千,却被一把搂住。周城已经挤坐上来,嘉敏急得大叫:“秋千要断了!”
周城不理她这话,只亲了亲她的鬓角,一抖到手的书卷,不由“嚯”了一声:“……三娘啊三娘,你自个儿说,让我怎么罚你吧。”
“我看几卷闲书你也要管!”
“几卷闲书?”周城怪叫,“不是禁书吗?”
嘉敏语塞,过了半晌方才说道:“写得怪有趣的……”
“怪、有、趣?”周城咬牙,“写你和南边那位写得怪、有、趣?”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市面上流行起各色话本,绘声绘色写了前朝兰陵公主和宋王,如何相遇,如何定情,又如何变生肘腋,不得不劳燕分飞。多少年之后,一个在长安委曲求全,枉自嗟叹,一个在金陵空悬后位,长劳牵挂。辞优美,极是动人。还配了图。多少人看得为这对苦命鸳鸯潸然泪下。
周城头一次看到就摔了书:这个好,合着全程没他什么事!不对,比没他事还糟糕,他就是棒打鸳鸯的棒子,梁祝里的马文才,强抢民女的土匪!
因下诏禁了。
谁想外头禁了,回宫倒是他娘子看得津津有味,还有没有天理了!
嘉敏委屈道:“又不是我让写的……”
周城:……
“三娘是该受点教训了……”他咬她耳朵说。
又过了许多年,嘉敏渐渐记不得确切的年数了,她只知道自己已经很老很老——她从前没有想过她会活这么久。
她不断送走故人,半夏,佳人,李十一郎,胡太后,周太后……然后终于有一天,轮到她自己。
“周郎?”
“我在这里。”他说。
她于是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他如今能大大方方地嘲笑说萧南仍空置后位等她过江;她反唇相讥说他如今可以广纳后宫,再没有人能够阻拦他。但是都没有,她没有过江,他也没有纳妃。
她没有想过会这样度过一生,但是这样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