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和二年七月末,谢冉领军出征,天子亲上城门,以壮行色。
韩狸伏罪之后,假作贺兰氏的人与王思正接头。倒是证实了王思正没有说谎。但是他没有说谎不等于贺兰氏没有,他不是贺兰氏的心腹。便是,谢冉也不认为可用。不过是妇人之见罢了。他不相信贺兰氏的判断。
当然他也没有带上韩狸。
韩狸如今在牢里,韩舒命大,被救了回来,只是弱,仍留在掖庭——反正嘉敏不敢收这个祸害。
嘉敏回府,最高兴的当然是周城。他与她抱怨道:“你阿兄再找你进宫,是不想要外甥了!”
嘉敏无奈按住他的手:“似郎君这等人,哪里要愁这个。”
周城但笑。
嘉敏又道:“你那位表哥,可是个厉害人物。”
周城奇道:“你郎君我难道不够厉害?”
嘉敏打了他一下:“与你说正经的,你都问我阿兄要了王郎君,怎么不一并把你表哥要回来?”周城得到宫里的消息,不比她慢多少。这人下手也快,谢冉不信王思正,他就使人把他捞了出来。
周城吮她粉白的耳垂道:“我有把柄在你阿兄手里,是个好事。”
嘉敏心道韩氏兄妹算什么把柄,她阿兄心肝宝贝的妹子还在他手里呢。却忽地生出疑心来:“那个突然冒出来要杀你表妹的宫人,却不知道是谁的人。”
周城心不在焉地道:“你表姐的人吧。”
“当真不是郎君的人?”
周城只是笑:“三娘恁的多心。”他手下重了,她呼吸吃紧,便无暇多问他些什么。
周城抱起她往卧房走。才进门,嘉敏就看到了那张玛瑙拼成的大床,方块之间以金丝连缀。一眼看去,红如海棠。他像是将她放在花心里,硬的玉,软的人,一冷一暖,散开来乌发一蓬。周城有瞬间的眩晕。
就听得他娘子娇声道:“……有点凉。”
他哄她道:“这就不凉了。”
背后寒凉,唯肌肤相接处滚烫。嘉敏贪恋这点暖,不由自主贴近他,喜得那人无可无不可。倒后悔这床打得晚了。
一时急抽缓送,春色无边。
到云散雨收,嘉敏难免倦怠,由着他拢在怀里。那人的手横竖是不肯闲着,嘴也是。一时说道:“按说也能摸到三娘的骨头,只不知怎的,有时候又觉得没有。”一时又问:“这床好不好?”
嘉敏怕羞,只管装死不肯回话。
周城逼了她一回,方才掩面道:“郎君觉得好就好。”
周城亲了亲她,感慨道:“我从前怎么会放过你。”
嘉敏取笑他:“郎君有眼无珠。”
周城:……
周城恼起,便要动手,嘉敏忙求饶道:“是我不对……郎君且饶我这回。”
周城恨恨咬她一口:“那还不赶快从实招来!”
嘉敏随口道:“不外是为了名分罢了——我不肯作妾,郎君又娶不得我。”
周城想了想,却是不信:“三娘会在乎这个?”
嘉敏道:“我那时候什么都没有了……总要有个念想,不然怎么撑得下去。”她如今什么都有,那自然又不一样。
话这样说,心里却想,没准他是对的,根本就不是名分的问题。她那时候就住在他的东柏堂里,外头早当她是他的人。哪里还有什么名声可言。她根本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也没想过走别的路。
她就是吊着他。
她就是害怕——怕他得了手,不过新鲜得几日。难道她还能与他后宅里那些莺莺燕燕去争、去抢?她没那个脸皮,亦作不出那等事。这点子惧意存在于她的心里。活过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不相信他们能有善始善终。便又道:“……那时候遇见的小人多了,难免不把人往坏处想。”
她口气淡,周城却疼得心里一酸:“我原该早点找到你。”
嘉敏笑着吻他湿漉漉的眉目:“郎君这次便来得很早……”猛地神色略异:“你——”
周城亦懊恼道:“三娘又不是不知道——”
嘉敏:……
嗯,她一早就该知道,这货属饕餮,是个绝对、绝对不能乱撩的。
过了十余日,便是李十一郎嫁妹。周城也好,嘉敏也罢,都不能不去捧这个场。因晨起盛装。周城闹着要给她画眉,被嘉敏刚烈地拒绝了:“上次都被阿言笑话了!”周城怏怏道:“没准澹台如愿还不如我呢。”
嘉敏:……
“要论脸皮,澹台将军是远不如郎君。”
周城哄了半晌才把她的眉笔哄到手,又问她:“十一郎从前那位娘子是怎么回事?”
嘉敏道:“他的娘子,我怎么知道。”
周城挥舞着眉笔威胁道:“娘子今儿还想出门吗?”
嘉敏:……
“娘子要想不起来,为夫就再提醒你一次,你那个——”
“他娘子怎么了?”嘉敏打断他。
“三娘当初是逼过他,让他发誓不再娶吗?”
嘉敏道:“哪有这种事。”
“那为什么——”
“他自个儿发的誓,不是我逼的。”
周城“唔”了一声,似有深思之意。他下手描她的眉。他原不擅用笔,又怕弄疼了她,画得极轻,半天下来和没画一个样,还不如上次呢。却还得意洋洋:“我娘子的眉生得好,原也不须画。”
嘉敏:……
嘉敏夺了笔过来,把镜子塞给他,自个儿画了两笔,忽又问:“他如今后悔了?”
“谁?”
“李尚书。”
周城犹豫了一下:“不是他,是我。他原与你订过亲,如今我们成了亲,他却还形单影只一个人——”那时候三娘与萧南成亲的消息传来,他还陪他喝过闷酒。
嘉敏道:“他满屋子姬妾都不是人?”
周城道:“三娘尽与我抬杠——三娘该知道我的意思,他如今是既无亲族,也没个知心人儿,以后连妹子都嫁了,就更没个知冷知暖的人——让人看着怪不落忍。”
嘉敏沉默了片刻。
周城又道:“三娘是恼他当初——”
“我没恼他。”嘉敏道,“李尚书当时虽然是过分了,那也是她自己选的路。我便是恼,也恼她更多一点。要不要续弦,那是李尚书自个儿的事,我怎么会插手。”她最多不过是为竹苓觉得可惜罢了。
人死了便死了,活着的人还要往前走,所以千万别以为自己的牺牲能有多少价值。李十一郎重诺,已经是在她意料之外了。
又问:“李尚书如今是有新人了?”
周城道:“我也是听说……他和郑家有位娘子来往颇为频繁。”
“郑氏?”嘉敏诧异道,李、郑两家闹到这个地步,难道还能再结秦晋之好?又想道,能与李十一郎来往的,定然不是在室女,难道是——不由看了周城一眼:“周郎见过这位郑氏娘子么?”
周城接到他娘子这个眼神,便知道不妙:“……不会吧!”
嘉敏冷笑:“恐怕是——那位娘子生得可美,从前在大将军府里,可是大将军跟前头一号人物。”
周城苦着脸道:“我要给她准备嫁妆吗?”——那是他们在信都时候,三娘要把半夏塞给他,他气鼓鼓地说,有一个算一个,他从前的姬妾他都给她们发嫁。一般人也就罢了,荥阳郑氏的女儿要发嫁,那嫁妆可够人肉疼。
嘉敏忍不住大笑。
周城这才知道上了当,又是爱又是恨,上来很搓揉了她一顿。嘉敏连连求饶,又与他说道:“郎君没见过,我却是见过的——我不是说从前——正光四年,这位娘子与我一同进宫给先太后贺寿,差点被先帝留在宫里,那是个风流人儿,李尚书未必降得住她,郎君还是不要多管的好。”
她也知道周城与李十一郎关系亲密。
周城但觉可惜,也还是应了。
两人妆扮停当,换过衣裳,便齐齐出门去。周城骑马,嘉敏便嫌坐车气闷,闹着要骑马,周城也应了。这一路行去,郎君英挺,娘子清艳,难免不引人频频回头,多看几眼。已经入秋了,阳光拂过面上,周城斜斜看他娘子,心里盘算难得这阵子得空,可以带她进山里去猎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