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王看萧南,萧南脸色变了变,起身道:“我去见他。”
“不急,”南平王按住他,问:“是谁?”
萧南摇头道:“我不知道。”
“进来!”南平王提高了声音。萧南转头往门口看,进来的只有一个人,萧南认得是元钊。元钊手里捧着一只木盒。
南平王喝道:“人呢?”
原本在秦州听说了嘉欣的事之后他就一肚子火,恨不能把这一家子都塞进他爹的棺材里去,让高僧超度个两三百回再说。
但是这一路走来,元钊也不知道听了哪个教唆,整夜整夜跪在他帐外;又有人进言,说“二娘子在洛阳做什么,镇北将军远在秦州出生入死,如何能知道”,又有说“到底王爷一家子骨肉至亲……”
呸!要不是昭诩如今下落不明,谁跟他一家子骨肉至亲!
南平王的愤怒一直持续到洛阳附近方才稍稍心软,到底削了元钊的职,只让他在帐前听令。
这时候但听元钊老老实实应道:“我让他留在帐外。”
“是什么人?”
“是……”元钊往萧南看了一眼,竟说道,“侄儿、侄儿不敢说。”
“混账!”南平王怒道:“我帐下,你有什么不敢说!”
“是——”元钊再看了萧南一眼,萧南心知不妙,目光不由往帐外看,却听元钊说道:“是、是苏娘子。”
南平王其实是听说过苏仲雪的,然而一时竟没有想起来,奇道:“什么苏娘子?”
元钊低头不再吱声。
萧南却为难起来。
苏仲雪这时候来找他,想是有要事。莫不是江淮军出城不顺?但是他又不可能在南平王面前暴露自己的实力——让南平王知道了江淮军,他还走不走!排除这些不说,光苏仲雪的身份他也交代不过去。
他总不能说是他的未婚妻——天底下哪个做岳父的听了都能赏他一刀,何况南平王。
所以迟疑了片刻方才含混道:“是、是我表妹。”
南平王登时就记起平妻旧案,脸色果然难看到了十分。如果不是大战在即,他能一脚踹死他!但这不是发火的时候。
南平王强忍住怒气,转向元钊喝道:“你手里拿的什么?”
“是、是苏娘子让我转送给宋王——”
“好、好你个——”南平王咬牙切齿,“感情是怕情郎在我这里缺衣少食了么——是什么东西?”
元钊嗫嚅道:“侄儿、侄儿不知道——宋王殿下的东西,侄儿不敢、不敢看。”
“打开!”南平王喝道。
元钊又偷偷看了萧南一眼,像是指望他能站出来说个话。萧南满脑子都是江淮军,却也想不透苏仲雪会给他送什么。他往元钊走了半步,眼前就是一黑,南平王大步越过他,一伸手,木盒就落进了南平王手里。
“岳——”萧南才说了半个字,忽地福至心灵,大叫了一句,“不可!”
到底迟了一步,那盒盖毫无机关,一掀就开。南平王定睛看时,脸色大变,猛地转身揪住萧南的衣领怒道:“你——”他也只来得及说一个字,猛地转头去:“你——”这个字却是对元钊说的。
元钊的弯刀插进他的背心,入木三分。
南平王手里的木盒掉到地上,有什么滚了出来,骨碌碌地一直滚到萧南脚边,是一个人头。那人头怒目圆睁,须发毕张——是昭诩。南平王竟顾不得背后的伤,猛地朝那人头扑过去。元钊第二刀掷中。
血几乎是喷了出来,满手黏稠。南平王终于抱住了那个人头,小心翼翼抱在怀里,他伸手要合上他的眼睛,忽然怔住了。
电光火石之间,萧南想起临行前嘉敏再三与他说的那句话:“你、你不要杀我父亲!”这句话像是触发了最后的机关,萧南身子一旋,快步绕过南平王与元钊,朝帐门逃窜而去。人才到门口,元钊的哭声已经响了起来:“王爷、王爷你怎么了!”
“伯父你说句话啊!”
“宋王他、宋王他——萧南你纳命来!”
这句话冲到帐门的时候,萧南已经上马。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要他来做这个信使。谢家人、胡家人都有可能接近南平王,与南平王私下说话,但是他们和南平王之间,没有苏仲雪,没有江淮军,没有猜疑,没有嫌疑。
元明修,或者说是元钊需要一个替罪羊,有他这个替罪羊,元钊才能顺理成章,以复仇为名接手南平王的人马。
毕竟当时帐中只有他和南平王,然后他逃了——他不能不逃,他手无寸铁,元钊手中有刀。他无法自辩,这时候来不及,之后也来不及。而作为南平王的侄儿、在南平王帐下效力的元钊显然比他更能取信于南平王的亲信。
马却是难得的好马,箭一轮一轮追射过来,风声在耳边呼呼地响。元明修不会杀他,即便得到了南平王的军队他也不会想杀他——他还指着他去祸乱江东呢,萧南心里明白,但是身后的箭紧追不舍。
背上、腿上已经中了不少箭,好在都不算深。
他也没穿铠甲,元明修这个蠢货,难道真真要杀了他?——元钊想杀了他倒是可能的。这一念未了,胯下一沉——该死,那马竟然跪了。萧南也不犹豫,翻身下马,以马尸为盾,又一轮的箭如雨下。
追上来的将士再射了一轮,马自然全无动静,已经死得透透的了,马后也没有动静。便疑心是萧南已经死了。
这人娶了公主,却杀了王爷,自然罪该万死,几个人对望一眼,又惊又喜,拔了刀,小心翼翼靠近去。
十步、五步——
猛然间一个黑影冲天而起,夺刀,杀人,上马……一气呵成。待几人回过神来,匆匆上马,竟又拉开了距离。
“追!”再没有别的话可说——他们又失去了一个伙伴。
从南平王帐中出事到这时候,已经足足过去小半个时辰,追兵速度不减,萧南心里已经叫苦不迭,他身上的伤一直没有得到包扎,有的地方血自己止住了,有的地方却止不住,淅淅沥沥淌了一路。
光循这血迹他也跑不掉。
搞不好他今天真会被元明修这个蠢货害死在这里,而他不过是从安溪手里的傀儡转成元钊手里的傀儡,又有什么好处了?还是他以为元钊就没有野心?这个蠢货!这一分神,胯下马又中了一箭。
伤马长嘶一声,萧南整个人下坠,不由心里一沉——
却不知道从哪里伸出一只手来拽住了他:“上马!”那人叱道。
萧南心里惊了一下——当然并不容他迟疑,翻身上马,几支箭擦着他们飞过去。双方对射起来。追兵原本就不是太多,天色又极黑,也判断不出对方人数。前来接应萧南的亲兵护着他且战且走,渐渐就出了射程。
眼看着追不上了,追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颓然垂手,拨马回头。
嘉敏这才舒了口气,问:“何人追你?”
——刚入夜她就随军被送出了城。她记挂着要见父亲一面,奈何左右都是萧南的人,这军中半夏与素娘也不顶用。苏仲雪更不会帮她。正无计可施之际,突然看到了徐遇安。徐遇安要甩开她去接应萧南,却哪里还甩得开。
萧南没有应声,整个人沉沉伏在她背上。嘉敏又叫了两声,仍没有人应,只觉得一道黏稠的液体顺着脖颈流了进来。
嘉敏也不是没有经过事的,便知道是萧南受了伤——恐怕是晕过去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其实她并不知道具体父亲扎营在何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到这关口,就只能自我安慰:父亲手里有好几千骑兵呢,元明修暗算得到孤家寡人的萧南,如何暗算得到她父亲。
一勒缰绳,加快了速度。
待驰回营地,嘉敏先下马,回头去扶萧南,光不是太亮,摸到他的袖子都湿透了,不知道受了多少箭,心里也是咂舌。
不少将士往这边看过来。
嘉敏手才伸到胁下,却被推开,萧南垂手在马背上按住片刻,忽笑道:“我自己来。”一抬腿下了马,竟还能站得稳稳的。
只有在嘉敏这个位置,才能看到他因为疼痛而扭曲的整张脸。
“我去请军医——”她说。
“不必,你进来给我包扎一下,我们、我们这就走!”萧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