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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1章 孩子

天色已经全黑了,昭阳殿里没有点灯,没有人敢进去。

太后说了,擅入者死!

不怕这句话的,通燕朝上下,大约也只有南平王妃了。兴许还应该加一个郑侍中。然而南平王妃这会儿忙得团团转,需要处理的后续事宜实在太多,比如皇帝的遗容,王公大臣中质疑的不会少。

比如皇帝的收殓;皇帝的嫔妃,乾安殿的宫人、内监;再比如新君登基,这孩子先天不足,能不能撑过登基典礼她心里都没有底。

平心而论,南平王妃也很难明白太后为什么会这么做。人都以为不可能,无论帝后母子走到哪一步,毕竟太后不是当初冯太后。冯太后于显祖有抚育之劳,而无血脉牵绊,何况显祖当时有嗣。

而无论太后还是先帝,都只有皇帝一个儿子。

别说太后心里怎么想,南平王妃心里都过不去。皇帝是她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比昭诩还亲近三分……连她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被召进宫的时候,太后还镇定着,她镇定地坐在显阳殿里与她说:“钦儿没了。”

她记得她当时是一种非常奇怪的表情,奇怪到她至今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是久病初愈,还是如释重负;是一个笑容的未成形,还是哭泣后的疲惫。她像是极需要一个肩膀来依靠,却最终挺直了腰板。

她亦无从揣度她如何会下了这个决定,也许是皇帝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最终触怒他的母亲,于是积怨已久,一朝爆发——只有在这时候,南平王妃才真切感受到,如今在她面前的是太后,不是她的阿姐。

她看到的,就只是皇帝苍白的脸,身体已经凉了。两个眼睛并没有睁着——据说含冤而死的人会死不瞑目,但是他的眼睛闭得紧紧的。或者是因为他不冤,他不愿意再睁着眼睛,看到他的母亲。

王妃在昭阳殿里陪太后坐了很久,这种天气,莫说一两个时辰,就是多想个一两天,也是不要紧的。

雨在殿外下得稀里哗啦,宫人和内监都没有被允许进来。

她小心翼翼地没有去问太后发生了什么。

太后知道她不敢问。她也不想说。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这时候脑海里反复翻腾的就只有皇帝软倒下去的样子,那张空白的脸,眉目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但是他的表情……她不知道那是悲愤还是嘲笑。

她心里反复转动的就只是一个念头,原来他想我死。原来我的儿子……想要我死!

大约他是觉得她该活够了。

在他的父亲死后,她又多活了十二年,手握一国权柄,享尽人间富贵,就是面首,也换过几茬。至于她为这个王朝操的心,她为他操的心,说到底……那正是他所怨恨的。他的王朝,他的天下。

他几乎是怒气冲冲地进了昭阳殿,郑林正在陪她用膳,见皇帝进来,起身行礼道:“陛下——”

“滚!”皇帝冷冷地一个字。

郑林看了太后一眼,太后略点点头:“下去吧。”

郑林这才拱手行礼,一振衣袍,却听见皇帝冷笑一声:“原来朕的话,当真是人人都可以不听了!”

郑林吃了一惊,但是立时就反应过来,应该是军报的后半截落到了皇帝手里——显然,太后并没有长久瞒住皇帝的意思。

他直挺挺跪下去,口中道:“陛下恕罪!”

皇帝恨得牙痒痒——这个小人!连敷衍都不能做得更像样一点!

“下去吧。”太后重复了一句,“皇儿有话直接与哀家说,郑卿是臣子,并非奴仆,你不该这样折辱他。”

郑林知道自己不能再呆下去,匆匆再说了句“陛下恕罪”,倒退着出了门。

皇帝按捺住自己想要追上去一剑穿心的手。

“这时辰,陛下来……有什么事吗?”太后拈着银勺,慢悠悠画了个圈,她知道他来为的什么,郑林都能猜到,她如何猜不到。

“儿……儿子听说明熙他、他——”

太后抬头看他。

皇帝一横心:“母后是在戏弄孩儿么?”

太后问:“这话从何说起?”

皇帝手心里有些发潮,那种逼仄感又回来了。

往哪里看都是墙,欢喜全成了笑话。总是这样。总是这样……小潘儿欢欢喜喜与他游湖,忽然就成了泡影;永巷门关上又打开,母亲抱住他痛哭的时候,那时候、那时候他怎么就没有足够的狠心!

他喉中发干,所以说出来的话更像是嘶吼,低声的嘶吼:“母后早就知道了不是么,明熙夺兵失败,被诛杀于阵前……”

“我还当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太后微微笑道。

“难道不是吗,”皇帝怒道,“母后还记得我当时说的话么?”

“记得的,”太后仍然在微笑,“皇儿说,毕竟一国重兵,还是握在自己人手里的好——皇儿不必担心,你姨丈已经北上了。”

南平王北上——

元明熙已经死了,阿修……阿修胆识出众,在宋王面前兴许还能狐假虎威一番,但是既然南平王已经北上——

所有之前的布局都作了废。皇帝怔在那里,不知道是该怨愤元明熙无用还是怨愤母亲狠心。她就是等着看他的笑话吗,她就那么高兴看他的笑话么。他是她的儿子,他当她是他的母亲,她有当过他是她的儿子么。

玩弄于指掌之间……皇帝心里闪过这个念头,或者像猫儿戏鼠。

他从前以为他能等到的,也许就如李贵妃所说,他根本就等不到——母亲不会放权给他,他就得再做上十五年、或者更久……更久的傀儡。或者根本没有那个更久。他能活得过他的母亲么?

谁知道呢。往上数,他的祖父,他的父亲,都三十出头就没了。他如今已经十七岁,他还有多少时间?如果母亲不肯放权,如果他无法从母亲手上夺回权力,他的余生、他余生能做的,不过是繁衍而已。

一国之君,那真是个笑话。

他想要沉住气,然而一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他不知道自己的面容在渐渐扭曲,渐渐狰狞,或者是知道,也无能为力。

“皇儿既然用人,就该知道谁能用,谁不能用,”太后淡淡地说,“广平王家两个小子,一个过于求稳,一个偏于激进,对付一般人,皇儿用阿熙为主,阿修为副原本没有错,但是宋王……宋王在皇儿身边这么久,皇儿还是没有摸清楚他的性情么?”

“请……母后赐教。”皇帝唇齿之间逼出的几个字,声音都不似平常。

太后笑了一下:“皇儿还年轻,慢慢儿来——”

“如果孩儿……”皇帝觉得他喉咙里塞了只巨大的烙铁,经过的每个字都像火,“如果孩儿说,孩儿等不了了呢?”

太后猛地抬起头来——

那孩子说了什么?太后恍惚地想,雨声在耳边又响了起来。已经没有了,那个许多年前,她为了看他一眼,而愿意在他的必经之路上等上一整日,却一句话都说不上的孩子……已经没有了。

早就没有了,她却还总盼着他回来。

回来的就只是眼前这个、这个——

她问他:“……那皇儿要什么?”

“皇儿、皇儿请母后归政于朕。”他粗暴地,将这句话宣诸于口。

“皇儿原本是打算……”她说,“皇儿原本是打算待明熙大军归朝,封锁九门,逼哀家归政么?”

“是又如何?”

“那么皇儿打算……如何处置哀家?”

“朕、朕请母后颐养天年。”

“如果哀家不想呢?”她的声音就此冷下去。颐养天年……她老到需要颐养天年了么。

像后宫里那些先帝的妃子一样。她们其实并不比她更年长,也并不比她姿色稍弱,皱纹还没有横过她们白腻的肌肤,身段也依然修长,但是老了就是老了,那种东西从她们的眼睛里爬进去,就再没有出来过。

也许是因为……她模模糊糊地想过,也许是因为日子已经死了。再不会有别的东西能够打动她们,能够让她们眼前一亮,让她们忍不住笑——先帝已经大行而去,她们是寡妇,寡妇怎么能笑呢。

一旦她交出手中的权力,她也会变成那样一个活死人吧,毫无生气地活着,像是灰尘,风吹过,都懒得动上一动。

再没有人会打破了头在她面前露脸,穿她喜欢的衣服,说她喜欢听的话,哪怕是出乖弄丑,说到底,也不过是哄她一笑。到那时候啊,那些人,都该涌向皇帝了吧,也许还有他宫里那些妖妖娆娆的东西。

什么李贵妃,潘贵人……

皇帝的呼吸紧了一紧,如果母后不想呢,如果母后不肯呢……几年前永巷门被闭,到再度打开,他必须承认,那并不仅仅因为他心慈手软。这两年里,受母亲恩惠的人是越来越多,而不是越来越少。

那些人的荣辱都在母亲身上,自然不会希望母亲归政,如果母亲不肯放手,一旦有人振臂高呼,用孝道压他,那他能怎么办?

“如果母亲不肯,”皇帝这日是撕破了脸皮,索性说得更绝一点,“如果母亲不肯,周太后如今还在——”

“啪!”皇帝脸上挨了一下。

他从来没有挨过打,从来没有。太后的思绪又中断了一下,也许是雨声太大了,越来越大了,简直像是轰鸣。

一阵一阵地在耳边提醒她,那孩子,他叫周皇后为太后。

周皇后回宫,哪里还有她的活路,连三娘子都知道的道理,这孩子……怎么会不知道。

他是想她死啊。

这孩子……这孩子……留不得了,她想。不知道为什么,她这样想的时候反而镇定得出奇,也许她早就这么想了,这孩子大了,她留不住了。她该找个、找个听话的孩子,好好培养,好好……等他长大。

原本她想再等等,可是皇儿他、他说他等不了了。

她也等不了了。

就像当初她进宫三年,始终等不到先帝,她就没有再等下去——不会有人以为先帝听到她的祷词,是个纯粹的巧合吧?不会有人以为,先帝一朝身死,王显、刘腾几个能先于周皇后找到她,就只是个纯粹的巧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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