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娘子的病是意外!”许秋天大吃一惊,忙道。陆家也不是好惹的人家,眼看着就要出位皇后娘娘。许秋天是京中土着,心里清楚得很。既然自家孙子搭上了南平王这条船,他就不希望这条船有任何意外的可能。
“是啊,”嘉敏又叹了口气:“可惜了……许大夫说得对,果然是不成的。”
许秋天还待进一步向嘉敏说明利害关系,免得她小女儿心性,横生事端,到时候闯了祸不好收拾。忽听得有人叩门道:“公主!”
却是安平回来了。
嘉敏虽未有明言,许秋天也看得出,他们主仆私下有话要说。便识趣地道:“小人先去招呼病人。”
嘉敏微微颔首,说:“耽误许大夫功夫了。”
“哪里哪里,公主客气。”许秋天一面说,一面退出静室。
安平打探得来的消息,照徐遇安自述,离开崔家的时间,生病就医的时间,以及摆字摊儿的营生,一一都对得上,只有一点,徐遇安没有说。他今儿冲撞咸阳王并非意外,而是被推出去的。
“是……什么人?”嘉敏心里琢磨着,不过是摆个字摊儿,也没碍着谁,也抢不了附近谁的生意,会与什么人结怨呢。
“就是本里坊的地痞。”安平说。
“地痞……”嘉敏语气有点游移,她这两辈子,也没怎么和底层人打过交道,如果周城不算的话:“说了原因吗?”
这回轮到安平苦笑了:“说是看他外地人,又是个文弱书生,想耍他一把——地痞常做的,不就是这些事么。”
嘉敏沉默了片刻:“和崔家没关系?”
安平道:“徐先生在崔家,也不过一介清客。崔家像他这样的清客,不说成百上千,几十个总有。他要请辞,崔家即便不双手奉上程仪,求个好合好散,也不至于额外刁难。”
照理说是这样不错,嘉敏心里琢磨着,不过崔十一郎这么个性子,要是徐遇安不深得他信任,绝不会让他帮忙下假棋,而要取得崔十一郎的信任,本身就不是个容易的事,他为什么要突然离开呢?
就和目莲山脚他莫名其妙出现一样奇怪。
嘉敏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人,虽然她救了他。她前世的记忆里有郑林,没有徐遇安,没准,就如安平所说,徐遇安就是洛阳城里一抓一大把的落魄书生,在洛阳,并没有留下任何属于他自己的痕迹。
也许是无能,也有可能,是没有机会。嘉敏一时还判断不出,徐遇安属于哪种。如果只是却一个机会,她能给。如果无能……嘉敏无声地笑了,连上天都不怜悯无能的人,如前世的她。
她并没有一颗兼济天下的心。
嘉敏叫安平去请了许悦进来,只道是:“劳烦许大夫尽心治疗徐先生,一应花销,都挂在……家兄名下。”想一想又解释说:“徐先生是家兄棋友,我虽有越殂代疱之嫌,想必家兄不会怪罪。”
许悦乐呵呵附和道:“那个自然。”
“许老先生忙,就不必再打扰他了,”嘉敏说:“我们这就告辞。”
许悦从善如流,一一都应下,又亲自送嘉敏出门。才到门口,就撞见有两人一前一后抬着担架进门。看来今儿挨板子的还真不少。嘉敏心里琢磨着,擦身而过的时候,瞥见后头那个抬担架的人,不由多看了一眼。
那是个十七八岁的男子,身形瘦小,尖嘴猴腮,却有双鹰隼一样的眼睛。猛一瞧,像是从哪里蹿出了只大猴子……嘉敏心里一动,可不就是猴子!这么巧!他什么时候来的洛阳,不知道周城是不是也……心念电转,就往担架上看去,只看到一个侧卧的背影——这就是出门没看黄历的下场吧,嘉敏想。
“……徐先生的伤,公主尽管放心。”许悦尤在滔滔不绝,见嘉敏忽然止步,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就见那一行人抬着担架直奔里间,那个尖嘴猴腮的后生仔一迭声叫道:“大夫、大夫!”
许悦犹豫了一下:该不会这人也能和兰陵公主扯上关系吧,瞧他们的装扮……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够到公主的。
好在嘉敏只是看了看,并未跟上去,扶着半夏的手,姗姗就出了医馆。
到上车,方才叫了安平到眼前来,说:“你去瞧瞧,方才被抬进去的那位,是不是姓周。如果姓周,你就同他说,周二、周四也来了洛阳,叫他小心。”
安平隐约记得目莲山半腰亭和崔十一郎下棋的那位少年公子姓周行二,跟在他身后的那位行四。却瞧不出,这担架上的军汉,能和他们有什么瓜葛。更休说攀附上他家公主的运气了。
但是他是南平王亲信,也知道嘉敏曾经流落中州,心里就琢磨着,没准就是那时候,有过一面之缘吧。贵人罹难,谁知道会撞上谁,能无巧不巧帮上一把呢。想起来又问:“如果小周郎君问小人是谁,小人该怎么回答?”
“就说、就说是三娘子的人。”嘉敏说。
安平应了,就要折回医馆,又被嘉敏叫住:“……他以前曾在哥哥帐下效力,你同许大夫说,他的花销,也都记在哥哥账上。你不必急着回来,等他伤好,带他来见我……给我看住他,莫叫他跑了。”
安平:……
可怜的世子……
等等,这人原是世子帐下,怎么三娘子认得、他反而不认得?什么原因离开的?为什么三娘子说他会跑,是怕还不起账,还是之前就欠三娘子很多钱?安平目送嘉敏登车远去,怀着一千零一个为什么,转身快步进了医馆。
那个身形瘦小、尖嘴猴腮的少年正与许大夫吹胡子瞪眼:“什么,就这么摸一把,要八百钱?你怎么不去抢!”一巴掌拍在案台上。实木打制的长案,竟受不住这一拍之力,啪啪嗒,碎成好几块,掉在地上。
整个医馆都静了下来,包括方才被正骨疼得鬼哭狼嚎的中年汉子,和一个因为不肯吃药,而和母亲哭闹的小孩,都呆呆看着满地碎屑,心里冒出同一个念头:特么这还是个人?他的手真是肉做的吗?
安平:……
果然是世子的人呐。
“猴子,别闹。”侧卧在担架上的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轻描淡写说了一句:“我这兄弟性情暴烈,大夫原谅则个。并非我们兄弟想要赖账,实在出门太急,又陡然遭遇变故,可否先行个方便?”
这说来说去,不还是要赖账!
安平:……
看起来还是更像三娘子的人一点。
奇怪,他这是在觉得自家三娘子为人狡诈么?明明是个很斯文秀气的小娘子……安平也不知道自己是打哪里来这样古怪的念头,像是三娘子比世子还要更可怕一点点。不过安平迅速甩开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走上前去:“许大夫,这两位小郎是我军中同袍,都记我家世子的账……”
嘉敏回到天心苑,才下车,远远瞧见曲莲守在门口,忍不住扶额: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