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澜’她轻轻的笑,她说这是她听过最好听的名字,是她爱过的最美丽的人。
她教他骑马,他们一起在荒野上自由碰跑,大声呼喊着,风中载满了肆意飞扬的笑意。他牵着她的手摘下草原上最美丽的花,编成最美丽的花环,那是她独一无二的待遇,更是她独一无二的窃喜,总如蜜糖一般回味无穷。
‘然后’她说,‘我们一起回到了南萧,那时先皇后还在,整日想为他选妃’她淡淡的笑:‘他总千方百计跑出来,带着我一起去放烟花,只因我说我最喜欢烟花。’她灌了一口酒,年少的她总幻想着活的像烟花一般,即便短暂却足够璀璨,可他懂她。每年她的生辰,他总会花很多时间制作最璀璨的烟花,他会陪着她看着它们绽放在夜空里,然后轻轻的揽住她,对着她笑得那般明亮,那是最美的爱情,最美的情郎。
那个少年如最美丽的月光一般,他会轻轻的亲吻她的额头,抱着她低声撒娇,他总说:“我的阿云是世间最美丽的姑娘,是阿澜人生中最璀璨的烟花,我要与阿云一辈子白头偕老,我要为阿云编一辈子的花环,陪着她看一辈子的星星。”
他说:“从前我只希望生命短暂一点,最好明天就死掉。可现在我要向上苍祈祷,我想陪着阿云一辈子,阿云活多长,阿澜就活多长。”
他说:“那样,我就能给阿云放最璀璨的烟花了。”
江南三月里,他们跑遍了每一条大街小巷,尝过每一味街头小怪,蹿过每条喧嚣热闹的街市,如十七八岁的少年少女般,他们有过最难忘的约会,最甜蜜的心动,最无忧的时光。
可这一切仅短短五年便如梦一般再次惊醒,先皇后逝世,一切都变了样子,世界变成了灰色,鲜血和别离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她擦了擦眼角的泪,坐起身将头牢牢抵在膝上,我看见窗外伸过来的消廋的苍白的手,那上面放着一件宽厚的外套,冷风吹过厅堂,我的眼泪突然流了下来,我看见他拼命捂着嘴,抑住即将脱口而出咳嗽,淡淡的红色从他的修长的指尖落了下来。
他慌乱的擦了擦手上的红,却固执的不愿离开,那寒风吹着他廋消的身形,仿佛风吹即散。
我想或许是因为她不喜欢血色,他才如此慌乱吧。
清风拂过,残花落了满地,我听着杜鹃呜呜的悲戚声,思绪回到了萧不换为我讲过的那一日。
他说萧明澜与顾倾衣大婚后不久,刑邪率领北刑铁骑踏过北地荒原,直袭南萧都城而来,一路山可谓势如破竹无人能挡。年少的刑邪如一头贪狼,肆意的宣扬着自己的能耐,妄图以南萧为突破口开创自己的争霸之路。
皇帝忌惮顾家已久,如此好的机会如何能放过,立即派了三人上了战场。
那场战太过惨厉,在粮草不足,后方无援的情况下,萧明澜率领军中精锐意图直取王帐,拿下刑邪的头颅,尽快结束这场消耗战。但被人所背叛,身受重伤,陷入敌军重重包围。
那鲜衣白马的少年剑锋直指,鲜血染红了黑袍,可他的手却未颤一下,剑锋所过处,血流成河。
多年不见,刑邪仍然狂妄太过,他竟亲自上阵要将以往这个手下败将狠狠踩在脚下,萧明澜咧开嘴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他太了解这位北刑的小王爷,自满又猖狂,看到他这故人,岂有放过的道理,他定会亲自上阵打败他、杀了他。
加上他被部下背叛,这帮北刑人定以为南萧早已是强弩之末,警戒之心必然松懈,如此众人才有机可乘。
果然萧明澜落败,刑邪的刀架在这位南萧嫡子的头颅上,周围传来激愤的叫喊声,一声声此起彼伏掩盖一切异样,他们高喊着:“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刑邪望着这昔日的北刑质子,心念电转间突然意识到了问题,他朝着后营方向断喝一声:“让开。”
士兵整齐划一,迅速退开一条道路,而道路的尽头那红衣将军骑马飞驰而来,她身后是熊熊燃烧的大火。马蹄高扬,她提枪挥舞,泼洒出一道道血水残花。她枪指刑邪,目光却沉静似深海,刑邪提刀横劈,在这一瞬间本该毫无还手的之力的萧明澜提剑稳稳向后直刺,一手迅速夺过士兵刀刃,紧紧勒住刑邪的脖子。
刑邪猛地吐了一口血,他的铠甲被刺穿,那一刺直接捅穿了他的腹部,这是他自出生以来受的最重的伤,但他却笑了,笑得狠戾,笑得疯狂,这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伤他。
“萧明澜,”他说:“我刑邪定会让你们生、不、如、死!”
萧明澜以他为质不断后退,北刑的士兵将两人牢牢围在中间,萧明澜知道即便挟持了刑邪他也走不了,他伤的太重了,但恰恰这一瞬间,却足够翻转早已注定的败局。顾倾衣发出信号,顾将军摔大军发出迅猛狂扑,双方混战一起,血与火交织,这方世界里除了死只有生,这是战争,是世界最残酷也最壮烈的画面。
但局势转瞬间翻转,刑邪体内的剑以迅雷之势刺穿了萧明澜的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萧明澜迅速坠落,下一瞬间刑邪手中刀直取萧明澜项上人头。
突听一声断喝:“竖子尔敢!”飞枪只刺堪堪挡下这致命威胁。
剑光飞影、血色交织,这景象对于萧明澜来说似魔似幻,他身上的血流了近一半,他已经分不清生与死的界限,他的灵魂不断的飘荡在那疯魔的战场上,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杀死刑邪,救出顾倾衣。
他不断在地狱与人间徘徊,一遍又一遍疯了般寻找着顾倾衣,他想对他的姑娘说声:“阿衣,我来带你回家。”
‘阿衣,我来接你回家。’
一身喜色礼服的他那般英俊挺拔,他明亮的眼眸溢满了笑,伸出的手带着最真挚的期待,像一个如愿以偿的孩子,更像一个展翅高飞的青年,那是十八岁的萧明澜,是天下独一无二的萧明澜,是她最爱的萧明澜。
她伸出手放在他的掌心像最郑重的承诺,他们一步步向前走去,阳光摇曳,他们的身影渐渐重合成一道,夫妻同路,此生不离。
那一天,她成了他的妻,恍如命中注定一般,在斑驳岁月中他成了生命中最亮丽的色彩。
他提笔为她作画,一笔一笔用心描绘出她所有的美好。她为他着罗裙,他总恶作剧般为她描些乱七八糟的眉,这儿添花,那儿描物,总能逗得小丫鬟们哈哈大笑。
她为他洗手作羹,却总是味道新奇,折磨的这尊贵的五皇子偷偷摸摸窝在厨房里,趁她不注意立即来个添油加醋,她故意逗他,一堆的酱料瓶子从来都瓶不对味。
那是她生命中最幸福最渴望的时光。虽如镜花水月转瞬即逝,可它点缀了她的人生。那怕后来只剩下一片惨淡悲凉,她想她也心甘情愿。
在分离整整一年后,他终于找回了她和一个襁褓中的孩子,为了保护那孩子,他们将他托付给了萧不换。
当时顾青云已入了宫廷为质,顾倾衣提出和离,萧明澜明白他与顾家的结合让无数人心生不安,欲除三人而后快。后顾萧两人和离,萧明澜迎娶侧妃柳依依,更在在一场遇刺中容颜尽毁,从此与皇位绝缘。
多年的沉默,终于迎来了自由,可一切终究物是人非,再也回不到往昔。
那么刑邪呢?她可曾爱过刑邪?
有这样疑问的大概不止是我,或许萧明澜也曾有过这样疑问,又或者萧氏皇族的人。
可这答案或许只有当事人知道。
萧不换告诉我当日小野失踪时,顾倾衣正与刑邪在一起,随后猎场中混入了不知名的刺客直接攻向刑邪,而在这时顾倾衣直接给予了刑邪一刀。后士兵汇报:当他们赶到时,正听见刑邪大喊:‘往南走,一直向南,小野就在那里。’然后听见了几声拼杀声后,猎场中又恢复了平静,而刑邪也不见了踪影。
萧不换猜测可能是小野的丢失致使顾倾衣认为是刑邪所为,才最终导致了这样的误会。
我想起刑邪前往拜访国师府时,顾倾衣时刻紧绷的神情,好似怕他发现小野的存在的一般。
这种想法时刻威胁着她,当她得知小野的失踪的那刻,她再也无法保持理智,恨怨交织,终是恨占了上风。
萧不换道:“刑邪与顾倾衣之间的纠葛太深,伤害太深,且性格上都太为强势,怕是终成仇怨。”
我低低的叹,如此复杂的恋情却是闻所未闻,也不知这三人最终会走向怎样的结局?
但萧明澜确实是个好皇帝,剔除了一堆不合理的赋税,杀了一堆该杀的人,早已不堪负重的南萧百姓总算能缓口气了。
但一匹廋的皮包骨头的马无论再怎么精心喂养,总归是伤了根本,它如它的主人萧明澜一般早已被耗尽了心血,已近神消骨立之态,再经不起一丝的损耗。
晶莹的雪花一片片飘落,覆了满城,我哈了哈冰冷的手,远远就望见了站在殿前的明黄男子,他神色苍白,脸上却带着淡淡的笑,低头望着手上的粉白色雪梅,不时的抬起袖子遮挡着迎面吹来的风雪。
宫人说今天上元节,听说柳贵妃喜爱雪梅,陛下特地寻了新的品种,想着柳贵妃收到礼物时高兴的模样,所以陛下才如此高兴吧!
听萧不换说柳依依本出身江湖,被仇家灭了家族后囚禁,后被萧明澜所救,带回了南萧,她精通易容术,帮了萧明澜很多。
与顾倾衣不同,这个女人极追求享受,从来不亏待自己,大有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感觉,做什么从来不遮掩,就连她搞宫斗也是,不时要告诉天下人萧明澜又为她做了什么。
萧明澜十分配合,向来都纵着她。
可......我望着萧明澜比雪还要苍白的脸色,心中却觉越发复杂无比。自从小野失踪后,萧明澜花费极大的心绪去寻找那孩子的下落,却始终一无所获,而顾倾衣更是借酒消愁,两人之间似乎隔了一扇纸窗,一个悉心呵护着那层纸,另一个却沉入了自己的世界,对窗外的一切视而不见。两个人、三份感情,多年沧桑,已是物是人非。
宫人引我至近前,我听萧明澜吩咐侍从将红梅予柳贵妃,又着人顺带着将那盆粉白色的雪梅送到皇后哪去。
他看见我却像是明白了什么一般,淡淡的笑了一下,我敬了一礼,今日我受到北刑大长公主回信,言不日就要到达北刑,他们本该在一月前到达才是,如今时间正正延迟了一月,而于此同时一份信以飞快的速度进了南萧皇宫,我知道这中间定出了什么事情。
而萧明澜显然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结局,谁也没想到刑邪竟能反败为胜。他望着手中的雪梅,只说了一句:“如果我死了,”他说,“我希望有一个爱她的人能陪着她。”他笑着说:“那是我仅能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