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三刻,夜色正浓,密沉的乌云将星月尽数遮掩其后,无一丝光照的大地,升腾游荡着阵阵令人不安的森寒与阒静。
黑暗中,两道纤瘦的人影无声地融入了暗夜,在青瓷镇的屋顶之上谨慎而又快速地朝镇外移动着。
奔驰间,一阵阵微小的气流不断地自两人脚底传出,四周吹起的尘埃,随着其细微的声响一同隐入了夜风,转瞬消失不见。
半刻之后,柳绪和秋落忻两人借着夜色,悄无声息地顺利离开了青瓷镇,迅速投身进入了一里之外的雀织林中。
“这个距离应该差不多了,我们今晚就先在这休息一下吧。”
在雀织林中继续深入了一个时辰后,柳绪在一处树木密集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秋落忻随之一起停止了步伐,美目之中一道暗色的弧光不断流转旋绕着,她环视了一圈周围后轻轻颔首,看向了一旁面色异常惨白的柳绪,目露忧色地轻声道:“嗯,我在这帮你守夜,你赶紧睡一会吧,你现在的状态太累了。”
瞧见秋落忻担忧的样子,柳绪心中明白,他现在的脸色恐怕已经不是能用糟糕来形容的了。
三天不眠不休的情况下,又连续使用气步和夜瞳这两个尘阶的武技灵技,不停歇地跑了一个多时辰,虽说将两者的作用和消耗都控制到了最低,但这般疲劳累积叠加,纵使意志力再强,也已经到了奔溃边缘。
只是这种状态下一旦睡着,势必会进入深度睡眠,万一在那段时间里遇到危险,将会很难在第一时间内立即清醒过来。
不过话虽如此,继续强撑下去的结果也只怕是会变得更糟。
“那好,我去休息一会,守夜就拜托你了。”
思考过后,柳绪轻轻点头,转而又叮嘱道:“如果卯时结束前我还没醒来的话,你就直接叫醒我。”
“嗯,知道了。”秋落忻轻轻颔首。
“还有,一个人小心点,虽然这树林不大,但也不能肯定里面没有魔兽,你尽量待在树上藏匿起来,一旦有什么情况立即叫醒我。”想了想,柳绪不放心地再次叮嘱道。
望着柳绪那张毫无血色疲惫不堪的脸上又露出了担忧的神色,秋落忻对之微笑道:“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你快点去休息吧。”
“那你自己小心。”见秋落忻再次催促,柳绪也只好应声点头,旋即转身挑选了一颗最为粗壮的大树,纵身跃入了枝叶之中。
……
九大元素每一个都拥有着四种不同的主特性,修真者凭借自身天赋通过功法、灵技,从中汲取一种或是多种主特性为己所用,以此来增强实力。
这一共三十六种主特性,因为其能力的突出与霸道,从而在修真者之中被广为人知。
不过这并不是说,九大元素一共就只有三十六种特性,除了最为强悍的四种主特性以外,每个元素都还拥有着众多基础且普通的其它特性。
这些基础特性虽在战斗中无甚作用,但于别处却是经常能提供诸多便利。
并且所有的基础特性,皆不需要通过功法、灵技进行复杂的提炼便能直接使用,是一种类似于元素自身本能一样的特性,即使不是同系的殉道者甚至是御心者都能随意使用。
如火的温热、水的洗涤、风的传递等等,而夜瞳则就是利用了光的照耀与暗的延伸这两种基础特性,以此让御心者得到了在化魂期之前就能夜间视物的能力。
用魂力把暗元素吸入眼中,通过其延伸的基础特性,将“视线”与周身半里之内的黑暗相连。
在这片被暗元素所延伸覆盖的视野之内,一切光线都会变得十分敏感,即便是没有经过任何聚集、催发、提升的光元素,其原本极为微弱的基础特性“照耀”,在此之下也是显得颇为明亮。
在这种毫无一丝天光的夜幕之中,亏有夜瞳,柳绪和秋落忻才能顺利地逃离青瓷镇并且走了这么远。
正常来说,在那史家里面,能够夜视的应该只有到达了塑生期的史罗一人,但是史罗需要坐镇史家,即使发现了两人的逃跑也绝不会轻易地离开青瓷镇。
『现在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史家派去盯守在镇落四周的护卫里面,是否有人拥有类似夜瞳一样的灵技,是否有被其正好看到,对方又是否有立即追来……』
柳绪闭眼倚靠在枝叶之中,困意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刷着他愈发模糊的意识,还在记挂着种种担忧的思绪,终也随之逐渐趋向了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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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为何要在我家地上挖掘?”
金色的朝霞之下,树林外的一处平坦土地上,男孩向着满身灰土跪坐在地的少女如是问道。
少女一袭白衣,虽灰尘遮面,但丝毫没有掩盖其如玉之颜,双手和跪坐的下身沾满了泥土草屑,却反而更显其脱俗之姿。
闻言,少女微微侧首,樱唇轻轻启合间,优雅悦耳同时又十分悲伤空洞的声音,缓缓传入了男孩耳中。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里已有主人,请您稍等一会,我拿回东西立即就走。”
说完,少女便开始徒手挖掘起身前的土堆,似乎是先前将什么东西埋入了那里。
男孩望着少女有些拼命却又空洞无实的侧影,一时间如同做错了事情一般,突然慌乱了起来:“哎,那个,你……呃~不用了不用了,你快停下,别挖了。”
然而少女却并没有就此停下手中的动作,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依旧倔强地挖着。
男孩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地望着少女,他不明白少女为何会如此拼命,也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对眼前的这番情景感到万般的心疼与不忍。
男孩只能用他那还尚小的脑袋拼命思考,却怎么也得不出答案,焦急之下,最终竟是冲着少女大喊了起来:“我骗了你!这块地并不是我家的,只是我家旧址而已,不管你现在要在这里埋什么都与我无关,所以,别再挖了!”
在男孩的这番大喊之下,少女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随后,无力地缓缓垂下了身体。
男孩紧张地望着一声不吭,保持着跪坐姿势,仿佛失去了生命一般一动不动的少女,呆呆地注视了良久。
“里面埋的,是我妹妹的骨灰。”
少女的突然出声把男孩吓了一跳,说了一句似乎还有后文的话却又并未继续讲下去,平复呼吸后,无奈的男孩只好主动对之出声询问:“你其他的家人呢,他们怎么让你一个人出来埋葬妹妹?”
这句话刚一问出口,男孩就后悔了,因为,他立即就从少女的神情之中得到了答案。
“母亲在我出生时就离世了,父亲和妹妹皆在两年前染上了恶疾,父亲已有年纪,只一年便支撑不住走了,我带着妹妹两个人挣扎了一年,什么也没能改变,如今一切都不在了,身边空空的什么也没剩下,我在这世上出生的意义、只有我存活下来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少女无力地低着头,空洞的声音透着精疲力竭后的虚弱。
“一定会有意义的,即使现在没有找到,但只要活下去,一定会发现的!”
男孩大声地冲着少女说喊着,他此时被一种无形之物紧紧攥住了的心脏,正在逼迫他一定要说些什么。
然而,尚还年幼的男孩却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眼前的情况,一顿支支吾吾后,他最终竟是在少女面前开始述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的父母在我出生时就因天灾离开了,母亲在临死前为我留下了名字,将我交给了师父抚养。
师父与我并无血缘之情,但却待我真切一如儿孙,所以,当师父告诉我,他并不是我真正的亲人,而我的亲生父母早已亡故的时候,我真的很难受。
可是师父却又告诉我,人的存在形式并非只有活着,你的父母虽然离开了你,但是他们对你的爱和思念却依然萦绕在你身上,你是他们还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证明,在你还不断跳动的心脏里,有着你挚爱之人的灵魂归处。
所以,不要伤心、不要难过,更不要去心生怨恨,因为,你心中呈现的那个世界,是爱你的人们离开后生活的地方。”
“能说出这样一番正论,想必一定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人师吧。”
少女抬起了头,先前还十分空洞的瞳孔之中,此刻却翻滚着令人心碎的泪水与哀伤。
少女直视着男孩,梨花带雨般的凄美容颜上,散发着令人目不能移的气场。
“可是,你不觉得这样的要求,对留下的人来说,有些太狠心了吗?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啊。”
说到最后,少女的脸庞上,已是忍不住地泪如雨下,只有那张还在不断颤抖、极力抑制住呜咽的樱唇,还在保护着自身对这世界的最后一份倔强。
男孩默默地看着少女,静静地守着,半刻过后,在看到少女不再流泪气息逐渐平复的时候,男孩忽然开口柔声道:
“师父跟我说的话还有一段下文,‘可是,对于被留下的人来说,这样的要求也许有些过于苛刻和残忍了,所以,不必一个人去承担,我会陪着你的,无论是痛苦还是寂寞,我都会陪你一起分担、化解,最终度过这一切……’”
声音忽然在此停顿了下来,男孩缓缓走至少女身边,向着跪坐在地的少女轻柔地伸出了自己的右手,脸上挂着无比真挚的灿烂笑容道:
“‘从今以后,就由我来做你的家人!’”
少女仰头怔怔地望着自己眼前这个比她小了数岁的男孩,一句“为什么”的喃喃自语忍不住脱口而出。
男孩没有回答,只是继续保持着向少女伸出右手的姿势耀眼地笑着。
半晌之后,渐渐从出神中回醒过来的少女定定地直视着男孩的双眼,伸手轻轻地握住了他的右手,不再紧抿的樱唇,此刻终于多了些柔软的弧度。
“你叫什么名字?”
金色的霞光下,男孩纯真地笑着:“我叫柳绪,柳叶的柳、思绪的绪,你呢?”
少女美目含泪,倾城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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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绪……小绪……”
温柔的呼唤声不断自耳边传来,伴随着被轻轻摇晃起来的身体,柳绪从睡梦中缓缓苏醒了过来。
朝阳正起,日轮正升,金黄色的纱幕自东边的尽头向着西面优雅地倾洒而下,草木之上,朝露晶莹剔透,于这金色的朦胧之景中,闪耀着璀璨而耀眼的瑰芒。
刚刚睁开了双眼的柳绪,倚坐在树上,侧首望着眼前这仿佛一卷镶满了珠宝的金色纱幕,一时间不禁思绪万千,沉默着看了良久,直到朝阳升过、霞光尽散,这才收回了怔怔出神的目光。
回过首,柳绪望着静静守坐在身前的秋落忻,柔和一笑:“麻烦你守了我一晚上,谢谢,时候不早了,我们赶紧出发吧,天色已亮,我担心史家那边会有人追过来。”
“嗯。”秋落忻轻轻点头,旋即从树枝上纵身跃下。
柳绪悄悄地平舒了一口气,紧随着也起身落回了地面。
伸手拍了拍身上的树屑和灰尘,柳绪瞧了眼身后青瓷镇的方向,道:“看样子还没被发现,走吧,我们也得加快行程了。”
秋落忻相视颔首,旋即两人一同运势而起,动身奔离了原地。
既然已经脱离了危险,也就不必再冒险在树林里前行了,柳绪带着秋落忻径直奔向了雀织林的出口,他们得先回到正路上,认清方向后才能继续赶路。
一步不停地奔跑了约两刻之后,柳绪终于是看到了前方树林出口处那浓烈的阳光,一丝欣喜刚刚浮上心头,紧接着一股突然乍现的刺骨寒意,却于此倏然逼近了他和秋落忻的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