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龙网购的金条到了。两百万。王大龙喜滋滋地拆开包裹:“赵伟,你看,这包金条的包装真结实哈!就是和别的不一样!”
赵伟凑过来看,王大龙却打发他去门口守着-防老冯。一斤二两黄金呐,呃,主要是怕吓着老冯。
但是他又忍不住叫赵伟回来:“诶,赵伟啊,外国的黄金好像格外黄哈?”
“是不?我给你看看。”赵伟拿起一块,托在手里掂了掂,看见王大龙正拿牙咬呢。赵伟问王大龙:“咋样?”
“咬是咬不动。”王大龙自信度直线上升,“人家店家给出证书呢。”
“哪儿呢?”
“这儿。”
是一本红皮的鉴定证书。赵伟翻开一看,里面打印着一行字:阿弥陀佛,祝你全家幸福快乐。他赶紧给合上了。
王大龙问:“写的啥?”赵伟:“尿急!没看清!”一溜烟跑出了门。
“这孩子,毛手毛脚的。”王大龙自言自语地埋怨了赵伟一句,自己拿起鉴定证书端详起来:“阿-弥-陀-佛?”还给开了个光?“祝-你-全-家-幸-福-快-乐?”这是啥?“赵伟!你咋看的?字儿都变了!”
“原来就那样!”赵伟在门外喊回去一句。
老冯听到热闹,忙不迭地吸溜着茶水出来看。看见王大龙捏着一根金条正上看下看仔细看。
“你咋不进去?”老冯问赵伟。
“我去厕所。”
老冯审视着赵伟,半信半疑地走进侦探社。
“瞅啥?”
“高-级-仿-品-严-禁-冶-炼”念完,王大龙抬头呆呆看着老冯。
“大龙,你买这些个工艺品啊?”老冯放下茶壶,拿起一条放在眼前看看,问:“花不少钱吧?这做工真不错哈,和真的一样样儿的。”
“嘿,没多少,也就花了两百来万吧。”王大龙看着老冯,表情没动,只嘴动。
“两百万买真的都够了!”老冯把手里的“金条”往桌上一扔:“真当我老糊涂了?!”
王大龙逮住老冯扔下的金条,看着老冯的背影幽幽地说:“都送你啊。”
“不要。”老冯回了回头,“晚上我请赵伟吃大酒店,你来不来?”
“来。”
门外赵伟说:“冯叔,大龙哥送你的礼物,我帮你搬过去哈?”
老冯站在门口又吨吨咽了两大口茶水,瞅着屋里的王大龙一字一句地说:“白-给-也-不-要。”王大龙仰头问赵伟:“两百万,就换了个这?”
“啊。”赵伟含糊其辞。
“嘿嘿。”王大龙嘴角神经兮兮往上抽动:“命里无时莫强求啊~~~”
“想开了就好,想开了就好。”赵伟连忙安慰。
“看卷宗去!”王大龙换上严肃脸:“还没到下班时间呢,窜达啥?”
赵伟乖乖地坐下研习卷宗。那是他走前特意找出来想看又没看的案子,在这么个不美好的时间点,他们终于相遇了。
刚看了一眼,赵伟赶紧把头别去一边。
“作什么妖?”王大龙也来看赵伟手中的照片。
照片里是一间简陋的学生宿舍,铁架子高低床边,蓝色的衣柜内黑色塑料袋扎着口,因腐败而发黑的血水从袋子下面顺着衣柜门缝流淌到白色的地板砖上。四条年轻的人命,像垃圾一样被打包在里面。
王大龙清了清嗓子,他需要点声音驱逐照片带来的不适。
“骇人。”
“嗯,这个案子高院复审的批文也是这么写的:手段特别残忍,影响特别恶劣。判处死刑立即执行。”王大龙说。
赵伟记得的,那是一个刚过春节的开学季,学生们像往常一样陆陆续续回到学校。他提前回到自己宿舍,但总觉得房间里有股怪味。更奇怪的是,而直到开学他的室友们一个也没有回到学校。
一周之后,赵伟惊恐地发现:有血水从宿舍的各个衣柜里流出。他屁滚尿流地火速告知宿舍管理员。宿舍管理员随他观看后,动都没敢动,直接拨打110报警。
警车随即呼啸而来。当警察挨个打开这个宿舍的四个衣柜时——触目惊心的一幕发生了:每打开一个衣柜,就看见一个特大号的黑色塑料袋,打开塑料袋,就看见里面塞着的是一个人。一共四个。
警察很快就确定了四个死者的身份:他们都是这间宿舍的居住者-赵伟的舍友。
而这个宿舍一共住了六个学生,在场的所有人不由得不担心起第六个学生的安危来-那个叫姬维东的孩子,赵伟和他玩的不多,因为玩不来。同学们纷纷猜测这个学生也已经遇害,一时间流言四起,媒体们嗅到热点的味道,也投来了各种关注的目光。
初步调查的结果是:现场没有明显线索。凶手作案后精心清理了现场:地板擦过,衣柜外表擦过,床擦过,宿舍门也擦过。只有细心的痕迹专家在在衣柜里提取到一枚模糊的血指纹。可这枚指纹有明显瑕疵,不能直接作为证据。
就在案件陷入僵局之际,有学生出来披露最后一次见到死者是在和姬维东发生激烈争吵。姬维东作为嫌疑人正式进入警方视线。稍后警方启动A级通缉,全国悬赏追捕。
赵伟调了宿舍。从电视广播里他看见了姬维东被捉的画面:他穿着破烂,混迹在一群拾荒者当中。当姬维东见到警察向自己靠近,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惊慌,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啃食从旁边垃圾桶里捡来的一根玉米。
警察上前拦住问询。形容猥琐的姬维东支支吾吾,装聋作哑。
电视里,一位警察对另一位说,这样不行,要带回去问个清楚。
听到这句话,姬维东撒腿就跑,结果被当场制服。
赵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无意中与一场杀戮擦肩而过成为唯一的幸存者的,很多次下学之后,他总是看见原来宿舍的五个人在宿舍楼走廊里呼唤他的名字:“走,赵伟,一起吃饭去。”“走,赵伟,一起打牌去。”……有一次他看见姬维东躺到午饭时间快过了还没有起床,就问了一句:“你咋了,还不吃饭?”才发现姬维东是发烧了,于是他帮他倒了杯水,又用自己的饭卡帮他打了一份简单的菜盖饭。也似乎是从那之后,姬维东看他的眼神,总是含着笑的。他觉得这个人是有点搞笑的,总是会把一些微小的琐事挂在心上。
后面的事情都披露在公众视野当中:
一审判处死刑。
有公益律师愿意免费为姬维东提供法律援助,被拒绝。
他还从电视上看到:得知儿子犯下如此滔天罪行,姬维东的父亲放下手中农活,携老妻前往四位被害人家中道歉。那是一位脸晒的黢黑的中年汉子,穿着半新不旧的老式西装。开学来过学校一次,给姬维东办助学贷款来的。
电视里,四位被害人的父母都没有发起责难。赵伟也或多或少地见过他们,无非一些打工的、上班的普通人。
二审法庭随即复审,宣布维持原判。判处姬维东死刑,立即执行。
赵伟休学了一年。他想不通。又因为想不通而失眠。因长时间失眠被大夫诊断为应激性抑郁症。
“吃饭!”老冯用指关节用力敲玻璃门,“当当当当”。干起活来时间过得就快,赵伟发现老冯背后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拉开了夜的帷幕。赵伟使劲晃了晃头,想甩开那些沾满灰尘的记忆。
“我就不能理解大龙对钱的这个执着。”晚饭推杯换盏间间,老冯发表了他的牢骚:“咱们光棍老爷们儿,攒那些个钱干啥?”
“别说那些没用的,没钱能活吗?”王大龙今天心情不好,醉的特别快。
“你这个爱钱吧,”老冯给王大龙夹了一筷子牛肉,“已经过了。我说这话你别介意啊,咱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我觉着你吧,哪都好,稳重、能干,就这个爱钱,特别的让我难受。”
“我攒钱娶老婆。”醉汹汹的王大龙喝的舌头打了结,说的话磕磕巴巴的。
赵伟说:“冯叔,他不能喝了。大了。”
“没出息的样子。”老冯气愤地自顾自点着一支烟抽起来,忽然他想到了什么,好奇地问赵伟:“你也够无情的,对他那两百万的假货不闻不问。”
“你说我该说啥?”赵伟无奈地呵呵笑答:“他心情不好,罚我看了一下午卷宗。万一说了什么他不爱听的…那满满一柜子卷宗…”
老冯咧嘴一笑,给赵伟夹了几片肉,嘴上说:“辛苦你了哇。”
“不该他的,心疼也没用。”赵伟又补充了一句:“人都一样。”
“你倒想的开。”老冯摁灭了烟头,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拉面店的女服务员贾小双,说:“两百万,真的够买一套房,娶一房老婆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