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大机械工程学院的入职流程走的很高效,全然不像从前那般拖拖拉拉。
引进人才时,招聘工作小组和教授委员会评估做的毫不含糊,学术能力、行政能力、表达能力、教学能力、心理测试一应俱全,相对应繁杂冗余的手续,却大多能砍则砍、能跳则跳。
反而是迁出XA市,迁入CX市的户籍办理,乱七八糟又让人摸不着头脑,体量之大、内容之琐碎,堪比被迫阅读五十页逻辑混乱的论文综述。
以至五月中旬就回到祖国母亲怀抱的我,硬是捱到八月上旬才又正式落户,踏上CX市的土地。
一别五年,CX还是老样子。
甭管是旧城区还是市中心,街头巷尾的空气中,总是飘荡着火锅的香味。
异国他乡的华人城里,每每闻见类似的香气,我都仿佛瞬间回到CX熙熙攘攘的春日,走在最为繁华的步行街。
行道两旁依旧是郁郁葱葱的榕树,盘根错节、布满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为终日难见阳光的小城平白多添了一份阴郁。
没有选择青年教师偏爱的校内单身公寓,我用这几年在坡县实习攒下的钱租了一套loft居室,就在C大北面不远处。
一室一厅,外带一个采光极佳的小阳台。
房东在阳台窗边放了一座将近与屋顶同高的书架。除去几件没拿走的小工艺品,剩下的空当全都拿来任我摆放喜爱的书籍。
房东太太也是个爱书的人,一连推荐了好几家她常去光顾的家居店。说这样舒适的空间里,地毯和软垫可得好好挑。
我都一一应下。
还邀约她挑个周末同去逛逛。
里里外外安顿好一切后,已是八月中下旬。得闲的第一件事,就是回C大看看。
不着急去学院办理报到手续,收拾办公室,而是去C大的教学楼、操场、食堂、宿舍看看。
离开时,环绕C大一圈的建筑物门面房全在施工。学校外墙被蓝色的铁皮隔板围了个严实,连街景全貌都看不到。
现如今,不仅翻新外墙、重装修了靠近城市音乐厅的一排乐行。还在背靠临江公园的位置,盖了一座全亚洲最大的校史博物馆。
啧啧啧,C大不愧是省政府和市政府的亲儿子。
当然,西面的一排小吃街并没有被取缔,反而被统一化管理起来。再是一环内寸土寸金的地界,还是要保留环C大原驻民最本质、最朴实的特色不是?
教学楼外观依旧,不过是多加了几块电子屏。内部的主教室却无一例外,安装有时下最新的人机交互的平台。
踩在基教A座楼前的瓷砖上,看着地面上长长的我的影子。
仿佛又听见了遥远时光中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和自我口里念念有词的背书声。
这里就是C大。
全世界千千万万所大学,我却找尽借口回到的C大。
五年多前,我在占地三千多亩的校园中穿梭,感觉世界美好,我早已走遍。
如今历遍无限风光,再踏上这片土地,感觉世界美好,又纷至沓来。
头顶无比熟悉又陌生的银杏树,我突然又想起AJ。
想像着他年复一年站在这里,看满树银杏叶一次又一次变成金黄的样子。
就如同这棵银杏树,AJ 他早已都见过,大可以讲给我听。但又觉得风光动人,该让我用自己的眼睛看一看。
这么些年,到底与自己达成了和解。我想我终于可以平静地再去面对他、他的妻子、和他的一切。
………
我回到C大遇见的第一位故人,既不是AJ,也不是外事秘书王小姐。
竟是上半年刚刚加入教授委员会的程春杰,当年那位闪婚闪离的程先生。
从北门离开C大时,途径学院楼前,不过是多扫一眼的功夫,就看到程春杰站在大厅里。
说来惭愧,不知是什么风水,我总在这个地方碰见熟人。
程先生带着合作伙伴亦或哪位视察工作的领导,正指着墙上挂着照片的展板不知道在讨论着什么,有说有笑的。
他对我可能没什么印象,仅仅一面之缘而已------程春杰曾在AJ出差时,替他代过一节课。
那应该是他第一回站在讲台上,紧张的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直到打开PPT说起自己擅长的学术领域,声音才不再颤抖。
我实在是很难将这样一个人,和‘在飞机上遇见真爱十天内领证,两周后又离婚’的莽撞青年联系在一起。
不过现在,他看起来倒是沉稳了许多,也游刃有余了许多。
按理说我没有正式入职,又是恰巧路过。不专程上前去打招呼也完全说得过去。
但据王小姐描述,程先生第一个拿到我的简历,看完后就颇为赏识。
是他一直力荐教授委员会聘用我。思及此,我又觉得这样的寒暄十分有必要。
转身走进学院楼前荷花池旁新修的小亭子。
找到一块干净的石墩子坐下,打算等程先生送走客人,再上前和他寒暄几句、表达感谢。
久居建筑物阴影里的石凳冰冰凉凉的,全然不受亭外毒辣阳光的影响。除了池塘周围的蚊子实在惹人恼,倒是个休闲的好地方。
不一会儿,我竟生出了几分困意。
不过还没打到两三分钟的盹儿。
就听见门厅传来一阵嘈杂的说话声。
像是刚开完什么会,黑压压的头顶三五成群,从一个房间内鱼贯而出。
站在程春杰旁边的那位秃顶中年男士不知看见了谁,激动地从嗓子眼里冲出一声叫喊。
玻璃大门里,修长的人影脚步倏的一顿,应声就要推门而出。
谁?
还没等我的眼睛看真切。
脚下就先一步调转方向,仿佛生出自己的意识般,朝大门的方向跑去。留下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
假如我没有听岔。
方才那位头发不太茂密的中年男子喊的是...
“刘院长”。
还能有哪个刘院长?也不知道AJ刚才发现了没有……
我狠狠地拍了下自己的腿,你能不能给我争点气啊也太丢人了。
没等教训完自己的比目鱼肌,手机就嗡嗡地震动起来。
我抽出它。
荧幕上亮着好久不见的,“Ja is calling…”
响了两声又挂断。
几秒后,收到一条微信新消息。
AJ:你回来了?这周末抽空约个饭哈。
稀松平常的语气。
像是风一吹,就吹起了从前,不过是在赴一个普通的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