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阳光异常的灿烂,同屋秋雅已经准备出门了,发现鹿鸣一反常态还蒙头大睡。对于昨夜发生了什么,秋雅不知道也不关心。
秋雅过去喊了喊,鹿鸣懒洋洋地说:“今儿,我不想去书院。别担心,晚上见。”
秋雅一向随性,鹿鸣难得一次,就不打扰她了,于是意气风发地出了门。
鹿鸣拉开被子,眼睛盯住窗户射进来的阳光,回想起昨天的事情,从昏迷、被救、被舒气、被子衿给金贵的玲珑丹、那些最终幻化成菊花的怪物、松窗老师若有所思地让她去采香薷、独一先生的画还有那个紧张地扔匕首的小男孩……
当她想到子衿温暖又充满清香的怀抱的时候,她一下子笑出来,又赶紧又被子捂住了头,在杯子里左右摇摆着头,口中呀呀呀个不停。昨天似乎是个梦,又似乎是个阴谋、又似乎是个故事,反正超出了她以往的生活经验,超出了她对生活的理解。既然想不通,那就算了,她又重新钻进了被子。
但是在文翰阁那边却发生了一件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事。
虽然前一夜的秋名山惊心动魄,但是书院除了受伤的几个医科的学生之外,其他依旧很平静。
只是文翰阁的书堂上却不那么平静。所有的生员像往常一样坐到座位上,翻书、讲话,等候松窗先生的课。
嘉鱼习惯性地转身逗鹿鸣,却发现她不再,“奇怪,小鹿子咋还没来!”
子衿早已经发现鹿鸣不再,因为他没闻到那股专属于鹿鸣的熟悉清香,便七七八八地想着,通过对她的观察,他发现她不愿意跟人走的太近,她会躲避,这让他有些难受。
正想着,忽然间子衿听到了一连串沉重的脚步声,是衡子先生,但是显然他心情不太好,并且在推门的那一刻停顿了一下,然后恢复往常地走上了大梨花木桌前。
书堂里安静下来,衡子先生开口了,“上一堂课将九章,曾提天有九重……”
“先生,请不要再讲了……”佗关群黎的声音,略带哭腔有些沙哑。继而小声而连续地哭泣起来。
衡子先生没有讲话,所有的生员也没有讲话,仿佛大家都感受到他的悲伤。
有人小声地问,“哎,群黎这小子咋回事?”
另一人小声回答:“早上来的时候,我看他兴高采烈地拆开一封信,看完就这样了。估计那信有问题。”
另一人插嘴道:“这个大少爷整天念叨角商姑娘,莫不是她……”
有人怒嗔:“再敢瞎说,割了你们的嘴巴!”
这是姹妍洲另一个苗舞族女子,生的精灵古怪,叫蓝岭灵,她在囊中养着一大只蜈蚣,专捕捉各种小蜘蛛、小蜻蜓、小昆虫喂食,但生员之间都传说她在苗舞族都是专门割人舌头吃,这令这些中原礼氏痛恨鄙夷,都远远避着她,不屑也不敢多和她讲话。
但是说来也奇怪,青云科两名姹妍洲女子,踏雪和蓝岭灵却也不如同乡那般亲切,冷漠地紧。
前几个人哼了一声,端正坐着。
衡子先生终有开口了,“今日不讲正科术,乃为大家将一些故事。”
被群黎这么一闹的孩子们一下子打起了精神,让只讲术数不为六情所动的衡子先生讲故事,实在是太难的了。
大家都像是被提拉了脖子,一个个引颈向上。
衡子先生站起来,对着群黎缓缓说道:“大概我是你们这么大的时候,那是佗关族最兴盛的时代,冬季,年轻的男孩子们在垠洲一望无际地大雪原上驾着雪车比谁最快,女孩子们在雪车里为男孩子加油呐喊。
我最心爱的姑娘雪芝就在我的车里,她笑吟吟:“你不用比已经在我心里是第一啦。”听了这话,我虽然很高兴,但年轻气盛,却觉得她对我争第一没有信心,我便愈发地想要争第一啦。
因此使出浑身解数,让雪车越来越快,逐渐地超越了所有的雪车。我们遥遥领先,美丽的雪山雪雾在在身边流动,她的笑声在身后响起,我挥着鞭意气风发,大概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阳光刚好照射在衡子先生的右半部分,那双平静的眼睛里泛着解冻后的春水。
先生顿了一下,“可是……可是就在跑出去不知道多远后,突然雪车不小心撞到一个凸出的小石头,因为车速太快,任何一个小撞击都产生难以预料的后果,雪车一下子给甩出很远。可偏不巧,甩出去的地方是万丈悬崖……”
“天啦!”生员中发出了一小声叹息。衡子先生也开始抽泣,过了一会儿,继续讲到,“我已经拼尽全力了,我拉住雪车断掉的绳子,拉住了她。
但是她说:你要好好的,然后就毅然决然地松掉了绳子,瞬间消失在我的视野里,消失在茫茫雪原下面……
当时我心灰意冷,正准备跳下去,没想到那些后面的人却都来了,拉住了我,然后我就苟活至今却依然记得她的笑脸,她对我是多残忍多残忍……”
衡子先生讲完这些,停顿了好久,然后长叹一声,“有些人注定会在你生命里留下一生的影响,你总忘不掉,但是你还有好长的路走,最好把她的路一起走了。”
本来安静的书堂里,现在开始了不断地啜泣声。来自天涯各处的生员难免被这段故事所感染,难免也会想起自己的过往。
但子衿、惊秋这样冷淡孤傲的人也似乎眼前飘雪,没有言语。
群黎呜咽了一两声后,大叫道:“不一样,她最爱的还是你!你……你永远都是这样冷酷无情!”说完后,嘴唇颤抖着。
衡子先生大概没想到,最后群黎还是知道了这件事。他一个趔趄,跌落在梨花大木桌边,头深深地埋进臂弯,只看见白须在颤抖。
堂下的生员们都不知道这其中究竟有什么样的曲折离奇,但是看到平时嘻嘻哈哈的群黎和冷酷理智的衡子先生都如此伤悲,也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嘉鱼只是轻轻地走到大梨花木边,挽起颤抖的衡子先生。
衡子先生抬起头,只见他双眼满泪,深吸了一口气,取出怀中的沧浪先生玉佩,这是书院所有老师人手一块的玉佩,不再了,就表示离开了沧浪书院。
衡子先生来回摩挲了一下,轻轻地放在案上,缓缓起身,蹒跚地走出书堂。
看着这个背影,一群群年轻地眼睛里看到的都是苍老。
书堂里终于都空荡荡了,嘉鱼看完了那封信,才知道为什么刚刚那幕上演。
原来,这是角商姑娘给群黎的最后一封信,信只言片语:漂萍终有累,曾记春好时。难忘人初处,终归楠木衡。
今早,角徵楼的典音姨打发小哥儿来书院送来了这封信,并说角商姑娘昨夜自挂了后院一株树上。
这棵树,听楼里角商姑娘的丫鬟说姑娘常常对着那棵树跟她们念叨,这是一个叫衡的人专门为她移栽的楠木,丫鬟们争论这不是楠木,是垠洲常见的大木,但姑娘硬说虽不是楠木,但在她心里比楠木还珍贵,还专门为这树作了曲《楠木衡》,鲜少唱给普通客人听,只有那名叫衡的人来了她才会弹奏。但这衡每次来都是大披风大披兜,全然不见面貌。只是在走的时候,留下一首诗或者一幅画。
丫鬟们在姑娘的金丝楠木盒里找到了这一大叠诗画,右下角都附上了一个“衡”字。
嘉鱼觉得这事情太过蹊跷,前一天才发现那个黑衣人和姑娘在一起,现今却如此收场,中间肯定有原有,他打算去查清楚。
等他赶到角徵楼的时候,角徵楼已经闭门不接客,门口却来了好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