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河边,虫鸣阵阵,仰头,满天繁星,低头,香风拂面。
走进花园,已经接近凤来亭,郭照开门见山道:“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郭姐姐,你……”
“我不傻。”
曹植挠挠头,笑道:“既然郭姐姐愿意出来,那子建就不卖关子啦!还请郭姐姐移步凤来亭。”
她依言,又往前走几步,即将走到凤来亭时,她双眼发直,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晚风吹过,明亮的荷花灯在河上飘荡、旋转,远近都有,朦胧之下,她竟好像看到现代街道上的霓虹华彩。
她慢慢前行。
曹植拍拍手,水面快速漂来数只载有提诗灯屏的灯船,他一抬手,灯屏就飞到他的掌心中,他递给她,说道:“郭姐姐,这是我为你做的《美女篇》。”
只见灯屏上写着: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
她一看完,曹植立刻捞了下一条灯船,上面写道: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
不出片刻,全部灯屏被他拿在手上,他笑着念道:“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罗衣何飘飘,轻裾随风还。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行徒用息驾,休者以忘餐。借问女安居,乃在城南端。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容华耀朝日,谁不希令颜?媒氏何所营?玉帛不时安。佳人慕高义,求贤良独难。众人徒嗷嗷,安知彼所观?盛年处房室,中夜起长叹。”
“郭姐姐,怎样?”
她摇摇头,道:“诗里的人不是我,你喜欢的也不是我,而是臆想中的美人。”
“你不喜欢这首诗?”
“非也。”郭照把灯屏放回他手上,道:“我不懂品诗,肚里没有墨水,三公子要的是闻弦知意的佳人,是心心相印的知己,女王自认不能成为三公子的知音人。”
“在子建面前,郭姐姐又何必自嗟?你通晓音律,术法通天,天下之事哪有你不晓得的?再说了,若郭姐姐是个女博士,那子建要羞惭得不能见人哩!”曹植满不在乎道。
郭照一言不发,只往廊道上走,曹植见状,暗中施法让花灯一路追随。
她侧头,一盏盏花灯仿佛通了人性,在她面前飞旋起来,她默默看灯,满眼寂寥。
“美吧。”曹植低声道。
“那一年,也是这样。”郭照嘴角勾起,微风吹过她的鬓角,她莫名觉得有些寒冷,握紧双手。
河灯还在飞速旋转,不堪寂寞的灯船也随水漂流过来,她的眼里淬满星星点点的光,柔笑道:“那时我才十岁,刚到阳翟,整日作男儿打扮,初一时,奉孝带我去池塘看花灯,当时的灯也有这么美。”
“当时许多闺阁少女也来放花灯,她们在对面,拨弄那水,让它飘到我们这边。少不经事,我和奉孝捞了好几盏灯,回家前就被小姐们堵在路上了。”
那个时候,她住在郭嘉旁边,郭嘉见她不常欢笑,过于少年老成,便哄她去池塘看灯,当时他还嚷嚷着要帮她娶媳妇,带着她去戏耍小女孩……
一想往事,又不免心事重重,眉间也染了愁绪,河里的花灯好似在逗她开心,在水面上跳起来,她的脸又挂起笑容。
见她面若秋水,目若寒星,曹植有些出神,道:“你若是喜欢,以后我每月都来为你放花灯。”
“不必了,没有意义了。”她转头看过来,水眸里分明含着泪光,笑容却灿如娇花,曹植的心便漏了一拍,放轻了呼吸。
“没有那种心境,看再美的景也觉得索然无味。”
“可你分明很喜欢!”
郭照扭头不言,曹植心下一计,又暗暗驱动那花灯。
但兴许刚刚耗费太多法力,现在却怎么也使唤不动那几只花灯,他不信邪,又使劲施法。
郭照撇眼看到,心里明白大半,说道:“让它们静静待着就好。”
“可是我想让你开心!”曹植脱口而出。
他又道:“从你进入府上开始,我便察觉到你一直在强颜欢笑,我看得出来,你并不留恋这世间,你时时刻刻都想逃走。”
曹植伸手想握住她的手腕,又觉唐突,在半空中生生顿住,说道:“郭姐姐,你活这一生只有他吗?只为了他吗?你也不过比我大几岁罢了,为什么总作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郭照想发怒,又寻不到怒气,只道:“你不明白。”
“是,你觉得我不明白,觉得我什么都不懂,可……你知道吗?我不想看你喝醉,看你愁苦,世人言心头肉可治疗愁苦病,我宁愿剐了心给你做药引,郭姐姐,到底怎样你才能开心呢?”曹植道。
“我不喜欢光说不做的男人。”郭照变出一把刀,放在手上,坚定的看着他。
曹植灿然一笑,道:“为你,千刀万剐我也甘愿。”说罢迅速拿过她手中的刀,毫不犹豫往心头刺去。
他原已作出慷慨就义的表情,却迟迟感受不到疼痛,一睁眼,郭照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空气中仿若还有残香。
“郭姐姐!郭姐姐!”他扔开刀子,四处寻找她的踪迹,凤来亭却已经空空荡荡。
他落寞地坐在筵上,抬眼望着河上灯影,失落道:“你既已知我心意,又为何总据我千里之外?”
几杯浊酒下肚,他已满面通红,神思不清。
“玉樽盈桂酒,河伯献神鱼。四海一何局,九州安所知……万里不足步,轻举凌太虚……徘徊九天上,与尔长相须。”他双手紧握耳杯,痴念道:“郭姐姐,你为何不愿看我?”
此时,凤来亭旁边的杨树上,郭照坐在为自己编织的杨花毯子上,夜风徐徐,她悠悠道:“年轻人的感情总是炙热而短暂,再过几个月,等你回过神来就会笑话现在的你。”
话是这样说,但听到亭子里那个人的长吁短叹时,她的心却苍凉了。
她,也想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