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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香草集》的作者

东厂直属皇帝辖管,由太监中的佼佼者构成,视为皇帝鹰犬。

东厂辑事也只听皇帝一人号令。这一届的东厂辑事原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太监,且容貌尽毁、奇丑无比。在十年前‘故太子夺宫之变’中,护驾有功,深得皇帝信赖,这才一道旨意封了他做东厂辑事。

领命十年来,这东厂辑事行事低调,又屡立功劳,更得皇帝看重。

哪怕朝中大臣见了,也尊称一声“郑辑事”,或者“郑大人”。

与御前石公公可以算作东华最得势的两位大太监。

很快的,郑辑事便赶到了御书房。

这郑辑事身着黑袍,御赐的银质面具在烛灯的映照下熠熠闪亮。

行礼过后垂手而立,等待皇帝吩咐。

赵良翰满意的看了郑辑事一眼,道,“朝中朕最信赖三人,宰相高逸、护国大将军沈鸿嘉、还有一个便是你东厂郑辑事。”

郑辑事垂首道,“臣定不负皇上信赖。”

赵良翰点点头,“有件小事,但需足够细心,朕想来还是要你去办。

两日内,采集六位皇子的指甲、毛发或者鲜血,要不动声色。

再随便找来六人一并采集,混在其中。

只用‘壹、贰、叁、肆’做标记,究竟如何对应只可朕知你知。”

郑辑事应道,“臣领命。”

赵良翰又问,“元正的行踪还是毫无线索吗?”

郑辑事跪地,“臣惭愧,臣请罪!”

赵良翰摆摆手,“起来罢!”

又叹了口气道,“十年啦!元正不知生死……朕心不安呐。”

郑辑事起身,垂首默立。

赵良翰又挥一挥手,“下去吧。”

……

东厂深处暗室。

郑辑事坐在茶桌前,点燃了一支檀香,轻轻插进了香炉。

对面坐着一英俊少年。

少年鼻梁笔挺,目光坚毅。

然而面色苍白,唇无血色,看上去十分羸弱。

“三殿下,怎的又来,若让皇上知晓了恐生事端。”

三皇子赵星洲摇头苦笑,“怎么叫‘又来’,我一年里拢共来了这么两趟。何况这次父皇命你收集皇子们的体物,若他知晓了,你推说故意请我来喝茶便是了。”

又问,“今日父皇还说了些什么?”

郑辑事煮好了茶,给三皇子添上一盏,说道,“皇上又提到了故太子赵元正。”

赵星洲正啜着茶,抬头问道,“你看父皇是何意味?可是想念大哥?”

郑辑事摇摇头,“恐怕非也,皇上说‘朕心不安’。”

赵星洲急问,“你可知当年到底是何真相?当时就你离风暴中心最紧密,定然是知道其中隐秘的,可我追问多次,你就是不肯说。

父皇我也是猜不透,他明知道那所谓‘夺宫’的是个假太子,却为何不为大哥正名?反而顺水推舟坐实了大哥叛乱的事实!”

郑辑事却只是淡淡道,“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赵星洲一阵咳嗽,摊开手帕,有丝丝血丝。

苦笑着将手帕递给郑辑事,“正好给你了。”

又扯断两三根长发,也递给郑辑事,“我体力不支,总想在你这里多待一会儿,却也难以如愿。”

郑辑事接过手帕,将发丝一并包在手帕里,关切道,“你多保重。莫要讳疾忌医。”

赵星洲摇头,“我哪里是讳疾忌医,实在是无药可医呀。”

二人默然片刻,赵星洲便离开了。

……

又一黑衣小太监进来,扶了郑辑事起身,往寝室走去。

感慨道,“大人,三殿下待您真是亲厚。”

郑辑事银质面具下嘴角微牵,略笑道,“他好奇当年事,总想从我这里打探,还未死心罢了。”

小太监又道,“大人您也要多休息,您这身子骨也受不得累的。”

郑辑事点头,“我知道,你再寻寻可有民间能人异士,能治愈三皇子的恶疾。”

小太监应下,“一直寻着呢,只是三殿下病在肺腑,病的极重,这些年也是强撑着。恐怕良医难寻。”

……

郑辑事的办事速度很快,第二日一早,皇帝赵良翰所要的东西就采集妥了。

共十二份,大多是头发和指甲,用干净帕子包了,又塞进小瓷瓶。

瓷瓶长得一模一样,瓶身上依次贴了“壹、贰、叁、肆……”的标签。

旁边附着一本折子,上面是所贴标签与样本来源的对应列表,

待郑辑事退下后,石公公又奉上一个金色描龙纹的瓷瓶,小心翼翼的从赵良翰头上取下一根长发,也用帕子包了,放进瓷瓶。

石公公出去端茶的当口,赵良翰又不放心的改动了四枚标签,除他之外,再无一人知,再无一人晓。

……

于是当天上午,阿离就带了一堆瓷瓶,外加许多赏赐回到了武贤王府。

……

范思言书房。

范思言坐在案前挠头,郎世奇也托着下巴一言不发。

阿离乖巧的站着,低头看着脚尖。

范诺诺胳膊叠放在下巴下面,趴在范思言对面,愁眉苦脸的,眨巴着眼睛看着范思言。

范诺诺是真的犯了愁。

她原想着把阿离先唬过去,让他放心大胆的把‘亲子鉴定’的事情应承下来。

然后自己再斩钉截铁的告诉他,没错,就是亲生的,事情就完美解决了。

没想到皇帝的心眼儿比蜂窝煤还多,竟然整了这么一出。

除了那个金色描龙纹的瓷瓶,明确是赵良翰的头发。其余十二个瓷瓶,肯定是鱼龙混杂、半真半假。最关键,谁也不知道哪个瓷瓶里的头发是七皇子的。

范诺诺十分焦虑,如果事情无法完美解决,很可能会让芫妃与七皇子陷入危险——范诺诺已经有点儿怀疑七皇子不是赵良翰的种了。

而且,范诺诺也担心会失去阿离的信任,毕竟自己是拍了胸脯打包票可以亲子鉴定的。

范思言问郎世奇,“你也没办法?”

郎世奇道,“要用秘法,消耗颇大。一个两个还能试试,十几个太多了,我这段时间……”

范诺诺大概可以猜到郎世奇的后半句,“我这段时间还得随时防备着帮你压制暗毒。”

阿离却很有信心道,“王爷,父亲!不必担忧,阿离相信诺诺!”

范诺诺那个欲哭无泪呀!

心虚的咳嗽了两声,没有说话。

范思言跟郎世奇皆看了看范诺诺,这俩都是人精,料想范诺诺也没有办法,但也没有反驳阿离的话。

郎世奇道,“阿离,你先回宫去吧,石公公还在外面候着,你告诉皇帝,骨血测定还需要一段时间。”

阿离尽职尽责问道,“他问需要多久能有结果……”

郎世奇想了想,“十日到二十日之间。”

阿离点点头,又看了看趴在案子上的范诺诺的后脑勺,只觉得今天的范诺诺不像往日那么有活力……

待阿离出门。

郎世奇道,“此事难办。”

范思言点头,“实在不行,干脆乱说一气算了。反正都不准,皇帝也就无从考究了。”

郎世奇怒,“你老脸丢得,老夫狼王谷的招牌可不能砸!”

范思言也怒,“你狼王谷有什么招牌!一个骨血测定都搞不赢!”

眼见二人又吵起来。

范诺诺默默的离开了书房,心事重重。

“老娘啊老娘,我万能的老娘……你的小可爱遇到难题了呀,给点儿暗示好伐……”

然而范诺诺把脑子想破,又把《青城赋》在心中细细过了四五遍,也没有得到一点儿提示,毕竟,许言言怎么都想不到今天的范诺诺会遇到‘亲子鉴定’这样的难题;就算想到了,在没有设备的东华国,也根本无能为力。

不知不觉中,竟又走到了后山。

眼前是埋了红麟鱼鱼骨的大树。

范诺诺长叹一口气,在婆娑的树影下,挨着埋葬红麟鱼的小土包坐下,背靠着树干。

“笃笃……”

一阵盲杖声。

瞎婆婆也到后山寻药草了。

范诺诺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就见过瞎婆婆,当时还是瞎婆婆把脉之后,担保她身体无碍。

加之范诺诺听闻,瞎婆婆是武贤王妃在世时的贴身妈妈,所以倍觉亲切。

只是始终想不通,老娘的《青城赋》里为何从来未提到有个眼盲的老仆。

范诺诺都有点怀疑武贤王妃跟老娘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不然没道理呀。

瞎婆婆虽然眼盲,也拄着盲杖,但除了步履缓慢,竟毫无磕磕碰碰。

直奔范诺诺而来,就仿佛可以看见一般。

范诺诺好奇瞎婆婆的感知能力到底如何,于是故意一动不动,并且屏住了呼吸。

熟料瞎婆婆直接在不远处停下了脚步,冲着范诺诺的方向笑了起来。

声音老迈,“大小姐这是要试探婆子吗?”

态度亲切,似乎知道范诺诺的试探并无恶意。

范诺诺惊讶,忙起身跑到瞎婆婆的身边,搀扶到,“婆婆怎么知道是我?!”

瞎婆婆又笑道,“婆子我眼瞎,心眼却不盲。”

范诺诺叹服的点点头,又问,“婆婆到后山来采药草吗?前段时间林妈妈不是采了许多……”

瞎婆婆不满道,“那林妈子愚钝的紧,来来回回只知道采那几样,搞的婆子我那里,是堆得堆,缺的缺。”

范诺诺被瞎婆婆的语气逗得一乐,可不是嘛,林妈妈下厨、缝补都是一把好手,管家也还泼辣。但是对于采药草一事,她向来是不上心的,应付了事,自然就捡着熟悉的那几样猛采了。

范诺诺便主动陪着瞎婆婆采药草,一来她之前学医,对药草向来很感兴趣,这个世界的药草也跟现代不同,但原理应当跟中医相通,范诺诺很想弥补未曾学习中医的缺憾;二来亲子鉴定的事情闹得她很是焦虑,在后山采采药草,倒是很能舒缓这种焦躁的情绪。

瞎婆婆教范诺诺认识了不少药草,从如何跟类似的植株区分,到有何效用、有何禁忌,都讲述的一清二楚,比起先前林妈妈教她的那一星半点可谓详尽了不止十倍八倍。

范诺诺兴趣浓厚,又有学医的底子,认识起药草来一点就通,手脚又麻利,很快就帮瞎婆婆采了许多的药草。

瞎婆婆既满意又欣慰。

一老一少很快就热络起来,一个问、一个答;一个指点、一个采摘。

范诺诺忽然想碰碰运气,问问瞎婆婆是否知道测定骨血的法子。

瞎婆婆摇头,“这法子婆子是没有的,不过尊主曾写过一本书,叫做《香草集》,那里面应当有这种法子。”

范诺诺惊讶,“《香草集》?尊主又是谁?”

瞎婆婆和蔼的笑着,“尊主就是大小姐的娘亲啊!”

范诺诺更加惊讶,“《香草集》竟是老娘写的!为什么跟她叫做尊主?!她很厉害吗?”

问完又觉得自己真是废话,老娘当然厉害了!

——不过范诺诺的真实意思是,老娘在这个世界也很厉害吗?

瞎婆婆果然笑呵呵的回答,“尊主当然厉害了!”

那黑白分明的双眼望向远方,仿佛空洞无一物,又仿佛什么都能看清。

有那么一个刹那,范诺诺竟然怀疑瞎婆婆是否真的眼盲,如果是假的,倒正好解释了为何老娘的书中没有提到过瞎婆婆了。

然而没有‘如果’——瞎婆婆是真的眼盲。

西下的夕阳,将半边天空染的绚丽。

也给瞎婆婆的白发镀上了一层光彩。

她的脸上,她的眼中,皆写满了对‘尊主’的怀念,与尊崇。

范诺诺甚至感受到了一丝狂热,一丝不该属于瞎婆婆这个年纪的狂热,或许是对‘尊主’,又或许是对过往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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