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师徒两出了周国,又行数月,到了晋国国都——玚。
在小长安隐世的这一年来,晋国可谓是翻天覆地新局面了。
晋国皇帝数月前驾崩了,他嫡子早夭,晚年又沉迷炼丹,原本庶子立长也是可以的,无奈那位赵国的平涛公主殿下宣布自己有了身孕。
公主殿下是被晋王立为继后的,她的孩子,自然也就是嫡出了。
可是被她那争气的肚子这么一闹,皇室的情况就有些微妙了。
原本正开心地准备上台的二皇子韩焕,听到这个消息无疑是晴天霹雳。
二皇子韩焕是贵妃魏娴玉的儿子,能当上贵妃的,背后又哪里没有个好些的家族。是以支持二皇子继位的,就是宁国公魏邵为首的一伙。
而前皇后是晋国太后的侄女,无奈皇后早死,太后自然不甘心。这平涛公主这个孩子来得倒是合她的意,总之这个公主是翻不出她的手掌心,想要保住自己的孩子,必得依靠着她。若是让韩焕登基了,那她们王家还怎么压制得住魏家?倒不如等孩子出生,扶持幼帝登基,到时候以监国为名,来一个垂帘听政也未可知啊!
现如今晋国就是魏王两党把持朝政,互相制衡。魏党主张立庶长子韩焕,理由无非是国不可一日无君,韩焕又素有贤名,原也得先帝赞赏。再说了,且不说皇后肚子里的孩子还不知是男是女,就算是皇子,他要长大主政也还得十几年,这些年下来,少帝年幼,难免被小人误导,于国于民都是危险的。
王党可不管这些,王太后将平涛护得很好,不让魏党有下手的机会。王党自是主张立嫡的,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没有嫡子还在,先帝无遗旨,就擅自册立庶子登基的,这岂非引得列国公卿耻笑晋国礼乐不全?到时如何在诸王中抬得起头来?
两党各执一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时竟皇位空悬。说到底,都是武灵帝韩修远不吭一声就拍拍屁股走人的“功劳”。
总的说来,王党还是处于弱势的,毕竟身处乱世,幼子为帝,百利无害。
小长安和师父在玚定居下来,师父租了个店面,开了间医馆,打算在这里住几年。
小长安问他为什么在这里住这么久,老人笑说,这里是他的故乡。
日子也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师父每天只在医馆坐诊半天,不收诊金,只收药钱,加之老人医术不错,医馆的名声也就传开了。邻里和睦,师徒两悠闲地过活,倒也是难得的清闲自在。
那位公主殿下已经有孕快六个月了,大约孩子落地的那一刻,就是两党相争定输赢的时刻了。
这天,小长安照例在医馆里帮老人抓着药。那时医馆里没一个病人,老人单手撑在案几上打着盹。
突然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一队官兵走了进来,老人被惊醒,眯眼瞅了一会儿,马上起身,诚惶诚恐的上前作揖:“大人屈尊踏足寒舍,有何贵干?”
那中年男子仔细打量了老人一会儿,又看了眼头都没抬的小长安,问道:“听说你医术不错?”
老人谦虚:“尚且过得去,都是大家抬举了。”
男子又问:“怎么不收诊金?就那点药钱够你们爷两过活吗?”
老人恭敬回道:“医者仁心,普通百姓生活拮据,有的有了病都瞒着人,不上医馆医治。鄙人这样,也只是想略尽绵薄之力。至于钱财,小人不才,医术过得去,路上也曾替富户治病,得了些报酬,省着点还是够我们爷两用的。”
男子点点头,继续问:“你是外来的?”
老人继续答:“是,小人从周国来的。”
“怎么?周国不好么?”
老人笑道:“倒也不是,只是玚是小人的故乡,小人年纪也大了,想着落叶总得归根,于是就回来了。”
男子又是点头,依旧问:“通关的文书呢?拿来本官看看。”
老人回头吩咐:“丫头,去拿给这位大人。”
男子看着小长安进屋的身影,问道:“那是你孙女?”
“小人半辈子四处游历,没有娶妻,那孩子是小人收养的,是小人的徒儿,我们师徒两个相依为命许多年了。”老人一本正经道。
男子接过小长安双手递上来的小本子:“孩子倒是教的不错,长得也讨喜。”
老人摇头:“您过奖了,这孩子就是太木讷。”说罢又拍了小长安一巴掌,略带责备道:“你这孩子,大人都来了这么久了,还不看茶?”
男子看完了小本子,摆摆手:“不必了,本官还有事。”
然后男人又问了老人什么时候离开玚去游历,又问了以前玚的一些事情、习俗等。
老人一一回答了,时而点头,时而说自己记不清了,时而犹豫地略微点头。
男人静静的打量着他的一举一动,终于问完后,拿帕子擦了擦手,对身后的官兵吩咐道:“可以了,带走。”
于是几个官兵上来,架起了老人和小长安。
老人做出震惊的模样,喊道:“大人,不知小人犯了什么过错?”
男人没有理他,将两人带了出去。
小长安和老人被带上了一顶轿子,小长安透过轿帘,隐约看见是进了一个府邸。
老人先被带下去,然后才来了一个女人,掀开轿帘,对小长安笑道:“小姑娘,快下来。”
那个女子穿着浅红色的宫装,头发盘的一丝不苟,用一支金钗固定着,腰间系着一块精致的玉佩。虽是中人之姿,但胜在妆容干净简单,显得整个人干练得体。
小长安顺从的下了轿子,只见自己正处在一座府邸的后院。
女子招呼小长安进了一间屋子,吩咐下人上茶,两人在桌边坐下,女子道:“小姑娘见谅,那是一群粗人,居然就这样将你们虏到了这里。”
小长安看了女人一眼,怯怯问:“请问,为什么要抓安儿和师父?”
女人接过下人斟的茶,慢条斯理的喝着,斜眼看着小长安,笑道:“都说了,哪里是抓呢?是那帮人不懂事。”
小长安接过茶,道了声谢,又看女子一眼,眼中似有羡慕,缩缩脖子道:“那……是为什么?”
女子瞥她一眼,淡淡道:“小姑娘喜欢漂亮的姐姐吗?”
小长安捧着茶,眼睛一亮,欣然点头。
女子垂眸,嘴角微翘:“我们这里就有一个很漂亮的姐姐需要大夫,女儿家的事不便外传,又听说你师父医术很好,所以就这样偷偷请了他来。”
小长安依旧捧着茶,点点头,看着女子,诚恳的问:“只要治好了姐姐,我和师父就可以回去吗?”
女子搁下茶杯,眼神一闪,又笑道:“当然,只要你师父聪明。还有,那个姐姐可不是病了,是怀孕了,但是有很多坏人嫉妒她,所以想害他,我们是看你和你师父都是实诚的人,所以想请你们帮忙。”
小长安有些惊讶的看着女子,然后又点点头:“这样啊!我知道,我和师父一路走来,听说过这样的事,都是嫉妒。”
女人但笑不语,转移话题道:“你跟师父是从周国来的?”
小长安又是点点头,“嗯”一声。
女人微微点头,又问:“路上很辛苦吧?”
小长安垂下眼帘不去看她,只盯着茶盖看,回道:“有一点,每天都要走很远的路,但是也习惯了。有的地方很好,有的地方就比较难熬。”
女子又问了她路上的见闻,哪些地方比较好玩,小长安一一应答了。
小长安每答一句,女子脸上就多一分满意。
她又问:“几岁遇见的师父?”
小长安想了想:“好像是两岁,记不太清了,都是听师父说的。”
“师父教你医术吗?”女子问。
小长安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师父倒是教了,可惜我太笨,现在还只认得几种草药,气得师父不行。”
女子笑着安慰:“你还小。”
“我不小了,已经快七岁了。”小长安挺直身子。
女子又笑了,站起来摸摸小长安的头:“你很乖,一会儿跟我去见那位漂亮姐姐好吗?她平日里不能出门,天天待在屋子里,闷得不行,这样对宝宝也不好,是不是?你这么有趣的孩子,又知道这么多东西,去陪她聊聊,她一定会开心的,这样,她肚子里的宝宝也开心。”
小长安还能说什么呢?点点头。
女子要她先在屋子里等着,自己带着几个侍女出了房间。
屋外,女子接过侍女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吩咐道:“走,去见那个大夫。”
另一个房间,
老人也被安排坐在一间屋子里,女子含笑进来,微曲身子,行了个礼。
老人看她一身华贵逼人,连忙惶恐的一揖。
女子道:“老丈可能不知我们为何带您来这。”
老人不解的看着她,似有害怕。
女子笑着安抚道:“实不相瞒,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老丈来玚也有两月了,想必事情您也清楚,娘娘肚子里的孩子是嫡出,自古立嫡立长,没有嫡子还在却另立皇帝的,这不合体统。但就是有些人利欲熏心,妄图破坏纲常,钦天监已经算过了,皇后娘娘肚子的是皇子无疑,为了不让有心人得逞,太后娘娘特地吩咐我们在民间再找一个好的大夫,凡太医的药,大夫再检查一遍,她老人家才放得下心。”
老人仿佛受了惊吓,惶恐的跪下:“大人,小人医术浅陋,万不敢侍候贵人。”
女子抚摸着手指上新染的蔻丹,眉眼间有厉色,浅笑道:“您过谦了,这事只能是您了。”
女子似是想起什么,眉毛一挑:“哦!对了。你那徒儿倒是乖巧,她已经答应进宫陪伴皇后娘娘了。”
老人震惊的抬头,吓得趴伏在地上:“小孩子不懂事,稚子何辜啊?”
女子起身,蹲在老人身边,柔声道:“只要娘娘平安诞下皇子,你们师徒两不仅没事,还有厚赏呢!”
女子说完,起身出去了。
傍晚,女子和小长安同坐一顶轿子回了宫。
轿子缓缓进了皇宫,到了寿康宫门口,女子带着小长安下了轿子。
没等她反应过来,不由分说的抓起她的手,走进了寿康宫。
寿康宫里,王太后刚用完晚膳,正在吃茶。
大宫女来报:“太后娘娘,兰汀回来了。”
王太后神色不变:“宣吧!”
大宫女退下,兰汀领着小长安进来了。
兰汀低着头快而有礼的进殿,到了太后下首,跪下叩首:“给太后娘娘请安。”
太后?小长安懵了,被她拉着跪下,头也不敢抬,身子瑟瑟抖着。
王太后看了下首两人一眼,收回目光,又看着自己手指上的镏金护甲:“事情办的如何了?”
兰汀趴在地上,一字一句清晰道:“回太后的话,奴婢边上这个就是那大夫的徒弟,他没有家人,只收养了这个徒弟相依为命。”
“可信吗?可别又像那胡太医,哀家那样信任他,他却受人挑唆。”太后目光淡淡,语气没什么起伏,似是扯着闲话一般。
“奴婢和世子都仔细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太后不置可否,微微颌首,顿了会儿,向小长安招手:“孩子,你来。”
兰汀依旧趴着没动,自有大宫女领着颤巍巍的小长安上前。
太后慈爱笑笑:“坐到哀家身边来,兰汀也起来,先下去吧!”
兰汀道了声“是”,爬了起来,依旧是头也没抬,快步出去了。
宫女在王太后身边设了座位,小长安小心翼翼的坐下,也是微垂着头。
“你叫什么名字?”王太后缓缓问。
“姓李名长安。”
“嗯。”太后点点头“名字不错,师父取的?”
小长安点头:“是。”
“那师父呢?师父叫什么?”
小长安犹豫一会儿,答道:“师父姓李名翁。”
王太后轻笑:“你师父这个名字倒是挺占人便宜。”
王太后又问了一些问题,她问一句,小长安答一句,不知不觉说了半个时辰。
问着问着,小长安的肚子就响了。
王太后笑道:“原来还没用膳,辛苦你了,过会儿就让她们带你去用膳。”说罢又问:“知道要你们师徒进宫做什么吗?”
小长安摇头:“刚才那个姐姐直说是有个漂亮姐姐有宝宝了,但是有很多人嫉妒她,想害她。”
太后点头:“对,这个姐姐就是皇后。她肚子里有了小皇子,可是很多人妒忌她,就连哀家信任的胡太医也被坏人诱惑,想要加害宝宝,所以想请你和师父保护宝宝,可以吗?”
小长安疑惑地抬头看着太后,问道:“他们为什么连一个还没出生的宝宝都不放过?”说完,又连忙低头。
太后看她一眼,似是悲伤,按着眉心,叹气道:“大人往往还没有你一个孩子懂事,他们容易被骗,给点许诺就巴巴地跟人家跑了,只要有好处,什么干不出来。”
小长安低下头,不说话了。
太后瞅着她:“你还没回答哀家呢?你去皇后身边,和你师父一起保护她的宝宝,好吗?”
小长安低着头,“嗯”一声。
太后满意的看着她,吩咐婢女:“将哀家那个金项圈拿来。”
婢女应声下去,少顷,端着一个托盘上来。
太后拿起托盘里的项圈,打开暗扣,不容拒绝的给小长安戴上,又叹口气,哀伤道:“这个项圈原是哀家给先皇后诞下的昌和公主打的,可惜那孩子没有福分,还没满月就夭折了。你同她长得有几分相似,就当是满足哀家一个念想。哀家已经老了,是真的再禁不起失去一个孙儿的痛了。”
这个样子,这个语气,真的就像是一个爱护子孙的祖母,谁又能不动恻隐之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