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长安已经在寨子里呆了月余。这天,寨子里又要办宴会了,据说是有客人要来,所以这次宴会与平常不同,严整许多,参加的人数也减少了,只有上头的十几个兄弟。
小孩子哪管这些,依旧在院子里玩着,小狼倒是长大了不少,已经隐隐有了模样了。
老人也终于歇下来了,偶尔还带着小长安逛逛,但也没提什么时候走。
楚若漪是极喜净的女子,闲来无事就看书写字,偶尔还会跳舞给小长安看。好在小长安这孩子也是个动静皆宜的,时不时跟若漪学几首诗,听几个典故,倒也乐得自在。
楚若漪有早睡的习惯,夜里又早早睡下了了,小长安可睡不着,依旧出去找乐子。
大堂里,客人已经到了。
吴九端端正正的坐在上首,脸上没什么表情;老二坐在吴九右边,脸上挂着友善的笑容,一脸和煦的和客人交谈着;老三还是那个鬼样子,络腮胡子越发长而乱了,也不修剪一下,对着客人也是爱理不理的。
小长安看这阵势,知道自己是混不进去了,有些无聊,干脆回去了。
小长安走后,宴席才刚刚开始。精心烹饪的菜肴被一盘盘端上桌,宴席上第一次有了米饭,而不是大块大块的烤肉,酒也由烈酒换成了普通点的黄酒,众人没有再玩笑哄闹,各自安静的坐在席上。
吴九是主人家,率先举杯道:“客人远道而来,吴某先敬一杯。”
那来客是一个中年男人,嘴角一圈留着胡须,看得出来是细心修剪的。他带了十来个手下,看着都是练家子,脸上有肃穆而又仇视的表情。
来客连忙站起举杯道:“当家的客气了,是我们叨扰兄弟们休息,备下了一些礼物,还望笑纳。”
“刘镖头太客气了,原是兄弟们初来乍到不知规矩,是您海涵才是。”吴九说着客气的话,脸上的表情可一点不客气。
眼见着气氛有些尴尬,吴九看了老二一眼。
老二与他对视一眼,点点头,大方地站了起来,对着来客那边道:“鄙人敬刘镖头和各位弟兄一杯,咱们算是不打不相识,既然刘镖头大人大量,我等山野莽夫再计较什么就失了体统。江湖上各行有各行的规矩,无奈我们是刚兴起几年的小匪徒,不知贵镖局是在道上打过招呼的,无意冒犯了,还望见谅才是。”
老二一脸歉意加诚恳的说完,然后一饮而尽:“鄙人干了,兄弟们随意。”
老三听得愣愣的,呆呆地瞪着大眼睛,挠挠头,依旧喝自己的酒去了。
那边来客都干了,刘镖头拱手道:“二当家实在客气,所谓不知者不怪,这个道理刘某还是懂的。”
然后又笑着道:“说来好笑,要来贵地时,刘某是担心又害怕,生怕自己嘴拙人笨,会惹得大爷们不痛快,早知大爷们原来这般和气好说话,我也就能放下那个心了。”
老二觑了吴九一眼,示意他才是正主,要他说话。
吴九无奈点头,努力将那老刘看成楚楚,勉强的温柔笑道:“刘镖头才是大人大量,吴某佩服,既然这么快就谈妥了,那兄弟们今晚就不醉不归。”
这话说完,老三才终于得以开口:“太好了!可算谈完了,俺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说话俺不行,但喝酒俺在行啊!”
众人都笑,吴九嫌弃的看了老三一眼。
众人谈笑,彼此吹捧,老二看吴九愈发僵硬的笑容,也是笑笑,吩咐了身边的小子一声,歌舞节目安排上来了。
其实说是歌舞节目,这大山寨里一堆糙老爷们又有什么雅趣,不过是拼拼凑凑勉强见客罢了。
这不,初上场就是个老头,小长安若是在这,一定能认得出,这个老头是那次她去找老人时,与老人交谈的那一个。
老头怀里抱着他心爱的二胡上场,坐在正中的椅子上,咿咿呀呀拉起了二胡。
这不拉还好,一拉简直就是闻者为悲伤啊!老头一脸委屈的坐在大堂中间拉二胡,一开始还有些不情愿,拉着拉着,大概想起了自己悲惨的际遇,年纪大了还被土匪抓,抓就算了,还要他抛头露面的当着这么多土匪拉二胡。
老人一边拉,曲调悠扬,满是哀怨,一边泪就落了下来,瘦弱的身躯有些颤抖。突然,那颤抖就停了,老人好像是被音乐激起了性儿似的,豁出去了一样拉奏着,好像在控诉这世道,控诉这群该死的土匪……
上首吴九的脸色有些难看;刘掌柜敛了声色,嘴角若有若无的嘲讽;老三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啥玩意这么磕碜?”他喃喃道。
老人拉完了,一脸从容就义的表情站起来,老二憋住笑下去搀扶她:“您老的技术是越发高超了,今日这一曲真是余音绕梁啊!有机会晚辈一定得好好向您讨教。”
老人颤颤巍巍的被老二请了出去。
接下来上来一对兄弟,各自腰间系着个腰鼓,开始还算整齐的拍奏起来,口中还唱着一支悦耳的山歌。
这个节目气势是足了,但看得出是匆忙排练出来的,都是自己忙自己的,一个个手忙脚乱,恨不得长八只手,他们没有融为一个整体,要是单独一个个拉出来看,别人绝对想不到这是一个节目。
片刻后,乱七八糟的腰鼓队下场了。吴九的脸色更难看了,他私以为这排练了一周的腰鼓,还不如老三他们月前临时的草裙舞呢!
老二也是扶额,有些哭笑不得,要不是人家知道自家是一群糙爷们土匪,还以为是故意怠慢呢!
老三脸色也不好,他现在一看到跳舞之类的,就会想起那晚的草裙舞,虽说除二哥以外的几个都被他修理了一顿。但是二哥那个混蛋,那个促狭鬼,就仗着自己是全寨汉子里最有学识的,尤其精通书画,他居然把自己乙队十五人跳草裙舞的样子画下来了,包括那若隐若现的腚……
老三心里那个痛啊!他差点就忍不住去揍二哥了,还是大哥安慰他,说他即使不是被二哥设计的,他也赢不过二哥,说别看二哥看似是最孱弱的,但人家可是太极的好手,即使他力大如牛,人家四两拨千斤,对付他绰绰有余。
从此,老三在二哥面前愈发乖巧,简直就是从豹子变成小猫咪了!
接下来第三个节目,是那两个说书先生,他们先是说了一段才子佳人的故事,故事说完,全场鸦雀无声,大眼瞪小眼,只看得二人眼冒金星,虚汗直流。
“什么玩意儿?还不如大哥讲的好。”老三评价道。
吴九自然是不喜欢的,毕竟楚楚是佳人,他可不是什么劳什子穷才子。
唯有老二和刘镖头附和着鼓鼓掌。
两位说书人见这情形,也知自己是愚蠢了,对着一群土匪将才子佳人,于是马上换了男儿们比较喜欢听的,热血沸腾的名将故事。
一时场中依旧安静,毕竟按理说,他们是土匪啊!名将是什么?是来收拾他们的啊!倒是老三听得感动,拍桌道:“真他娘的憋屈,啥玩意儿,要老子早抽那皇帝老儿了。”
两位说书人听得两腿颤颤,被人扶了下去。
一时大堂内又是一片尴尬。
终于,老二拍拍手,上来了两个年轻的姑娘,她们原是晋国人,父母早亡,靠着皮肉交易养活自己姐妹两个,听说周国有个“枉断肠”收容落难女子,原想去会会,没成想被土匪劫上了山,于是也就干脆留在了山上,靠伺候弟兄们过活。
两个姑娘都是二十来岁的样子,一个高挑俏丽,一个丰满迷人,都还是过得去的美人。二人轮流跳了一支舞,于看过现今最顶尖舞者们倾情一舞的小长安不同,这样的舞蹈队这群粗人们来说,已经是过得去了。
一舞毕,大堂上终于有了正常的掌声。
老二起身赞过,又要那个丰满迷人的去侍候刘镖头用膳,那是妹妹;让那个高挑俏丽的侍候吴九用膳,那是姐姐。
姐妹两自做起这行开始也就没用了本名,姐姐改叫翠柳,妹妹叫翠枝。
翠柳做到了吴九身边,给他斟酒,吴九兀自喝着,也不大搭理她。翠柳见他不理会自己,有些失落,眼神落在他的身上,有渴望又有害怕。最后咬咬下唇,好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偷偷地摸上了吴九的手。
吴九一只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放在矮桌下,不料突然被人摸了一把,吴九自然知道是谁摸的,心里有些厌恶,这女子就算是迫于生计入了风尘,又怎能这样不知轻重,毫无廉耻,大庭广众之下勾引他。
吴九想起了自己心底的楚楚姑娘,他曾经因为楚楚的到来,想解决了这两个娼妇,无奈楚楚说在这个乱世,谁都不想生为穷苦人家的女儿,她们能这么坚强的活下来已是不易,让她们自决去留就是。
吴九忍住给她一巴掌的冲动,将酒泼在了她的身上,冷冷道:“抱歉,是我不小心。”
女子眼圈红了红,但没有落泪,她尴尬道:“是奴的不是,奴衣衫不整,有碍爷们的眼,奴先下去了。”说罢,踉跄着快步离开。
吴九一个眼神都没有留给她,众人神色不变,毫不在意,唯有下边的翠枝面色微变,眼中含怒的看了吴九一眼,眼神一闪,似是有了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