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阑珊,木土司别院书房。木土司正与高畅低头密语,只听得一句:“此事我亦有耳闻,今晚暂且隐下,待明日再做打算。”
高畅离去,木土司随后从一本诗书里抽出一纸线报,靠近烛火,烧了。
他从适才接到线报后不久,高畅拿着一纸飞书来访,震惊尚未消散。看来此事并不简单,显然有人在设计他贤弟,好让他们兄弟相残。
高畅回到内室,坐立不安。手中的飞书犹如一块炭火,烫得他脸色发青。他深知这份飞书的分量!如若给凌泉知道,难保不出什么大事!凌泉看起来不太合群,性情有些阴郁,实则内心极重感情!两岁不到那年被他现在的父母从破庙里捡回家抚养,虽说八岁便到了张府,可他知恩图报,事亲至孝!对公子也是亲如兄弟,舍命相护的!以公子的品性断然不会为了使凌泉不受人钳制,而派人去杀害其父母的!但是飞书上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官府业已发出海捕文书,四处捉拿阿贵他们,望公子早做定夺。”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又是谁在陷害公子?
高畅深坐圈椅上,右手一下一下敲击案台,浓眉紧锁。室内烛火明灭不定,一通思忖下来,不觉已到鸡鸣。
“高大哥,这可如何是好啊?难不成我们要瞒住凌泉吗?可这如何能瞒得了啊?”木哲满脸焦急,,“张大人有何苦衷?竟会做下此等不顾兄弟情分之事来?”
“木哲!休要胡说!”木土司一声低喝,“事情未明,岂可断言!”
“木哲,我们公子决不是这样的人!定是有人栽赃陷害!”高畅皱了皱眉。
“可眼下海捕文书已到各地衙门,我们又该怎么办?一头是张大人,一头是凌泉兄弟,难不成我们就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那凌泉兄弟也太……”
听了这话,木土司和高畅心里均是一动。
“你们适才在说些什么?”凌泉站在门口,一身酒气,眼神涣散,“高大哥!你说!发生何事了?”
“凌泉……”高畅愕然,他没想到凌泉竟会出现在四宜堂!且醉得不轻!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高大哥,凌泉迟早是要知道的,我们瞒不了的。”木哲上前拍了拍凌泉的肩膀,“凌泉,你的父母被害了,听说是阿贵一伙干的。官府也已发出海捕文书。现各衙门正在全力追捕……你……节哀吧。”
“这到底是怎么了?我怎么听不明白?你胡说!你在胡说!”凌泉一个摇晃,“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公子不会这样做的!他决不会这样做的!”
“这是真的!唉……”木哲叹气连连,“兄弟,我们也不知该怎么办了。要不,为了张大人,你就忍下了……他如此聪明的人做下这等事……怕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看在你们多年的兄弟情分上,你就忍了吧。”
“公子!……”凌泉大喊一声,疾跑了出去。
“凌泉!”高畅心下大骇,急急追了出去。
众人互看一眼,暗道声“不好!”也赶紧追了上去。
奔过花厅,穿过庭院,闯进“听雨斋”大门。
“公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远远听见凌泉大声责问。
“凌泉……你还是知道了……我……对不起你。我本意是让阿贵他们去救你父母的,不料对方的戒备太森严,我们几个策略都没能成功,反而露了行迹!最后只得硬拼……对方人太多……我们也失去了好几个兄弟……你父母落在他们手上,对你对你父母都是一种折磨。既然无法解救,又不能让你再受制于人,便索性……凌泉,万不得已,我只得出此下策。对不起了,兄弟……”
此言一出,众人震惊无比!明白了白衣公子的艰难与无奈,对他的杀伐决断却也暗暗咋舌。
“兄弟?!你还当我是兄弟?!”凌泉痛苦地闭上眼,浑身发抖。他此刻多么希望自己是聋子,听不到今日之事,听不见公子的话!
“是兄弟才帮你的!”
“兄弟?!帮我?!哈哈哈……”凌泉仰天大笑,泪水却汹涌而下,“是兄弟你杀了我父母?!是兄弟你让我做了背父背母的逆子?!你就是这样帮兄弟的?!”
“事急从权!这也是无奈之举!为大局计,为长远利益,牺牲些许人是必须的!你纵横江湖数年了,什么没听过!什么没见过!现如今你怎的连这都拎不清?好了!凌泉!休要再纠缠!”白衣公子冷若冰霜的脸明显有些不耐烦,他一振衣袖,转头认真看起棋局来,似乎什么事也不如他眼下的这盘棋来得重要。
“依依,你这一子下得妙啊。”白衣公子兴致盎然地研究着棋局。
依依一直愣愣地不知所措。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有些呆住了。
木土司艰难地张了口:“贤弟……”
凌泉一张脸由黑变铁青,再变灰白……
白衣公子的冷酷终是狠狠地把凌泉推向了崩溃的边缘!一向他外表虽冷漠,却有着炽热柔和慈悲的心!今日缘何变成了如此冷酷不仁?定是他身边的这个女子让他心性大变!为了这个女子,为了能早日跟这个女子双宿双栖,他可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啊!凌泉念及至此,越发的难受,如同着了魔一般,突然就一剑疾刺了出去!
依依今日一早觉着心神不宁,便拉了她檀郎一起在花间喝茶对弈,以缓解不安的心绪。这是个珍珑棋局,劫中有劫,复杂异常,出自南宋李逸民的《忘忧清乐集》古棋谱。白衣公子摆下此棋局,欲与依依试着破解。依依解了数天,毫无进展,正苦思冥想之际,凌泉摇摇晃晃闯了进来,后面还跟着许多的人。依依不知发生了何事,怔怔地跟着站起来,直到听见了这匪夷所思之事。她从头到尾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这绝不可能!她檀郎绝不是这种人!就算刚才亲耳听到他坦然承认了,她也不相信!她觉得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还没等她想明白,这凌泉竟一剑朝她刺了过来!千钧一发之际,眼前飞速掠来一道影子,有个人挡在了她前面!她惊愕地看到她檀郎后背透出剑尖,鲜红的血顺着寒刃滴了下来……
“檀郎!”
依依一声尖叫,扑上去扶住她檀郎……
此时周围的人也回过神来,蜂拥而上,嘈杂一片。
高畅迅速点了白衣公子几处腧穴止血,浑身颤抖,边牢牢扶住白衣公子边厉声喝道:“凌泉!你疯了?!你可知道在干些什么?!”
白衣公子面若白纸,剑那头的凌泉也惨白着一张脸,做梦一样看着自己手中滴血的利刃,右手震颤得再也握不住剑柄,突然大喊了一声,风一般冲了出去!
“快把他追回来!”木土司气急。
“木兄……”白衣公子挣扎着扑向木土司,木土司慌忙扶住,猛然脸色一变,但很快便恢复如初。
“要活的!快把他追回来……我要……”木土司下令,话音未落,一支羽箭已朝凌泉急射而来!眼看快要射中要害,一把飞镖破空而去,把箭打了下来。众人又是一愣,这时凌泉也已消失在众人眼里。
“木哲!我要活的!你怎敢抗命!”木土司转向木哲,厉声喝道,眼底却有一丝痛苦在隐藏。竟然是他?!
“老爷,我……”木哲嗫嗫嚅嚅。
“罢了罢了。”木土司闭了闭眼,黯然地挥挥手,回过头吩咐“你们快去叫大医来!”
众人七手八脚小心把白衣公子抬到内室,放在榻上。木土司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倒出一颗丹药喂给白衣公子,好让他护住心脉。剑离心脏近,大医没到,他们一时不敢拔下。
“依依……别怕……我……我没事……别怕依依……”白衣公子想拭去依依脸上的泪水,无奈身体不听使唤了,冰冷和麻木让他渐渐陷入了昏迷之中。
“檀郎……檀郎……”依依紧紧抱着她的檀郎,动也不敢动,生怕弄疼了他,只哀哀地轻声呼唤。
“这是怎么啦?这是怎么啦?”江河和蓝萱此时冲了进来。他们日出时就去山边采野菜了,采了满满两大筐,想着给公子和依依他们一个惊喜。没承想一回来就听说出了大事!
江河看到利刃穿体而过,一身是血紧闭双眼的公子,不由方寸大乱,眼泪直流。
蓝萱拉住了江河,不让他上前。看到高畅忧虑的眼神,心也跟着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