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雪说:“师傅,就停在这儿吧,不用上去了。”
于是车停了下来。
下了车,我才看到,她说的不用上去了,指的是右手边的一个长斜坡。只是尽头的坡顶是一堵石头砌成的围墙,上面是一些零星的树木。看得出来这地方从前是个小山头。不过并不见医院。
侯雪付了车钱,走过来问:“你怎么不问为什么要上这儿来?”
我答:“可能是这家医院餐厅的菜品很好?”
侯雪笑道:“我班里有个学生病了,在这儿住院,她急着要桌洞里的笔记本,我就给她送来了,可也不能耽误了和你的约定是吧。所以只好带了你一起来了。”
这也是在我的诸多推想之中。听的我连连点头。
她顿了一顿,又道:“其实呢,薛毅啊,你可以适当地理解理解徐老师。她之所以顾不上自己班学生在晚自习的表现,和她几乎每天下班都来看这个女生有很大关系……”
徐玲是十班之前的班主任,在被十二班的同学连续向校长信箱投诉之后,她的班主任职务就被撤销了。校长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了和我们同时来学校的侯雪。
侯雪担任了十班班主任之后,除了听课,她几乎每天的第三节晚自习都会到我们班来。第一节第二节晚自习是走读生也要上的,所以都在各自班,而第三节晚自习只有住宿生上,人数几乎本班人数的三分之一左右,所以一方面为了便于管理,减少看班老师人数,一方面也为了绿化地球节约能源,晚三是一个班的住宿生到另一个班去,合起来一起上。这在另一方面,让小实验班的学生来大实验班上自习,也是本着促进他们的学习吧。
不过十班的学生并不这样。他们在九点二十,离下课还有二十分钟左右看班老师回家之后,就开始叽叽喳喳,惹得十二班的同学都很烦。但至于说是投诉,一方面是那次打架事件,另一方面是有一次班里一个女生让他们安静,结果遭到了嘘声,想到班里很多走读生的笔记不翼而飞,大家忍无可忍,直接联名往校长信箱投诉了。
侯雪当了班主任之后,她每天都等到晚三结束才下班,看着自己班的住宿生,这让我们班的民愤一下子平息了。
但我对徐玲的厌恶并不全在于此。她下班去医院看学生也不可能是天天,即便是天天,这和她说出那句“他也打了呀!”也毫无关系。
我不愿意谈徐玲和十班的事,摇摇头问:“这个女生就是路谙的同桌吗?”
侯雪很惊讶:“哎?怎么你认识秦路谙吗?”
我很高兴话题被转移开了:“啊,路谙是我表姐的女儿,是我大姑的外甥孙女?我不太搞得清楚,总之,她姥姥是我姑姑。”
侯雪就笑:“嗯,那你是她同龄的舅舅。”
我于是道:“所以啊,侯老师,下次家长会,我作为路谙的舅舅就要名正言顺的参加了,到时候可别以为我走错教室啊。”
侯雪笑道:“别逗了。”忽然板起面孔:“薛毅,我发现你好像不怎么尊重我这个老师啊!”
我吓了一跳,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她看我愣住了,大约是达到了预期,于是笑了:“逗你呢。”
“嗨,吓我一跳。”
“你也会害怕吗?”
“会。”
“你觉得我严不严肃?”
我本想说可能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严肃吧,但又觉得不妥,于是说:“嗯,可能对自己班的学生比较严肃吧。但到十二班来听课的时候从来没见你不笑,是因为在师傅面前,不得不笑脸相迎吗?”
我的头被拍了一下,她抬手起势看起来很重,着力的时候却很轻。
“怎么说呢,我很佩服你们这些大实验班的孩子,特别是理科很好的学生。”
“比如说我吗?”
“比如你。”
“别别,”我连忙摆手,“我可不是年级第一。”年级第一是个胖子,你知道。
“你平时也这么活泼爱笑吗?”
“我平时不这样,一般一个礼拜也不说几句话。”
快走到坡顶时,我才看到医院的大门在右手边。是两个水泥方柱立在哪儿,中间是敞开的两扇铁门,很九十年代的感觉。
左边柱子上挂着和柱子几乎等高的白底黑字的牌子:某某市肺科医院;右边的牌子却吓了我一个激灵:某某市精神疗养院!
这让我想起一个巧妙的测试,它真正要测试的问题可能是比如“你**吗”这样的尴尬问题,但和一些如同“你喜欢蓝色吗”一样不想干的问题混在一起,而且问题只有被提问的人能看到,随后所有人把问题表投到分开的两个分别是“是”和“不是”的箱子中。这样,别人无法判断你到底是喜欢蓝色还是有怎么样。这的确是个巧妙的办法对吧。
在大门口,侯雪停了下来:“带手机了吗?”
“带了。”
“号码告诉我下。”
我的手机铃响之后她问:“嗯,是和我一起进去呢还是在这儿等我?”
我想了想,说:“应该很快吧?那我就在这儿等吧。”
“好。我就去下那边的住院部。可能男士确实免进。”她说着指指南边和山顶同向的三层建筑。那建筑大门延伸出来的平台上的确挂着三个红色大字:住院部。门却是铁门。
目送她进去之后,我赶紧存下号码。我是说,不光是存在手机上。她出来之前的时间,我决定利用一下这个斜坡。从书包内层取出轮滑鞋换上,然后把运动鞋再塞到书包里,我就开始了周日下午的例行公事——轮滑。
这里的坡度还是可以的,但我也只滑到半坡,因为从坡底再滑上去,确实有点小累,我可不太情愿。
我就这么一边各种倒滑一边等。
忽然在面向下坡的左侧墙上,也就是医院内方向上,探出一个头来。一晃又不见了,但是接下来却是整个半身都探了出来。我才看清是个穿着住院服的女生。她接着骑到了墙头上,似乎显然是要跳下来了。
这着实吓了我一跳。从墙外可以看出来,医院内地基是垫高了的,越靠近下坡垫得越高,这才使得医院里面是水平的,而内部的墙才能一直是一个不到两米的高度。
但是女孩儿所处的半坡位置地基就离地有两米多,再加上院内墙高,离地面足足四米多。这不是一个在大冷天光脚穿拖鞋的女生能处理的高度。
然而那女生却没有犹豫,而是做了一个我也会做的选择,一反身,用双手把住墙头,把身体放了下来,脚正好踩在墙根和地基的接缝处,那里凸出来几厘米,正好可以落脚。
可即便是这样,脚离地不过两米左右,眼睛却还在将近四米高的地方,往下看仍是不能逾越的高度。
那女生忽然叫:“喂!别看了,过来帮忙呀!”
我赶紧滑了过去一边解轮滑鞋的扣子一边道:“你先别动坚持一会儿,我换下运动鞋。”
刚换上一只运动鞋的时候那女生就失手滑落。原因是她那靠不住的拖鞋打滑掉了……
我左脚轮滑鞋右脚运动鞋就去接,然后两人一起重重的摔在地上。压的我好半天才恢复呼吸。
那女生倒是问题不大,她有我做肉垫并没受伤。
我缓了一会儿才坐起来,听她道:“没事吧。哎,借你的轮滑鞋用用。”说着就来解我左脚鞋的扣子,我下意识地一挡,她抬头道:“怎么啦,薛毅同志,借你的鞋用用都不行吗!”
我一下子呆住了,才看清她的脸,失声叫道:“欣……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