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叮咚。”
雨点,打落在屋檐、瓦顶的声音刺激着沉睡的眼皮。
“涟儿,你要醒过来了吗?”
黄涟眉头皱了皱,因为耳畔响起的那个声音。
“涟儿,外面现在正在下雨呢,你还记得我有一次跟你聊天时无意中向你提到苏陌城么?”
苏陌城吗?
她记得啊。
那是刚到肥水乡的那天,刚吃过了晚饭后,林莫寒就拉着她在肥水乡里到处乱走,说要好好打探一下她“兄长”的消息。
当时,当真丢脸死了。
林莫寒每每看到一个人就抓住她向人家问有没有看到她的兄长,然后就开始沉甬而长的外貌描述,又说跟她的耳朵长得像,又说声音也有几分相似,当即马上叫她开口说话给人家听听——害那些人,用怪异的目光瞧着她看,那些目光,像是在说“丢人啊,长这么大居然是个智障的,不然也不会跟兄长走散了”,害她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后来真忍受不了了,连忙拉着他就走,拼命问东问西地转移话题,分散他的注意力,望他千万不要再想起为她寻找哥哥。
于是,林莫寒就对她说起了自己在苏陌城里有一位生死之交,说到此人如何的厉害,为人又如何的有趣,而且“有勇有谋”,把人家直夸上了天去,直到与他分手以后回忆了起来,才知道他口里所说的那位生死之交,正是广寒楼的幕后主人。
但她必须说,这林莫寒真的是太盲目了,那个人真有他所说的那么好吗?在她眼里,他口中所夸耀的生死之交不过是只狡猾的狐狸,她在那人身边故意试探林莫寒口里所夸耀的所谓“有勇有谋”,却明显失望。说起有趣,还是当时陪在她身边极易害羞又单纯的林莫寒有趣多了。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苏陌城下雨时的景色特别迷人?一天的忙碌过后,坐在窗前,沏一壶热茶,听着雨打在屋檐、瓦顶上的声音,紧绷的精神能够得到舒缓,真的是很好的享受。”
她记得。
因为当时林莫寒说起这事的时候,说得入了迷,当时她见他居然回想事情却显得如此的入迷,仿若此刻正听着雨声,于是,凑脸去看他,结果,他碰巧转过脸来,却因为她不合时宜的靠近,一时心慌意乱地,脚竟踩空,堂堂一名名满天下的神捕,就这样当着她的面栽到了田地里。
多狼狈啊!
七尺男儿,一屁股被田洼里的水给弄湿了,一脚踩在田上,另一脚滑稽地挂在斜坡上。
那时,她笑弯了腰。
真的从未见过这么容易害羞的男子,也没有见过这般好欺负的男子,而每每欺负他后,心里头所潜伏的心痒就会奇妙地变得更浓几分。
“涟儿,快醒过来吧,真想跟你一同分享这样的美景。你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都三天了……”
感觉手被轻轻地握着,凉凉的手心碰到了他手中的温热。
林莫寒是练武之人,每次逗他时,握着他的手总会讶异他的体温之低,后来自叶怀风口中知道,他正是那个“御前第一神捕”,才知道一切与他常年所修炼的内功有莫大的关系。瞧他的无功路数,应是师承天下第一快剑何落痕一脉,据说这何落痕隐居在极北严寒的寒烟山,内功以寒阴之气为主,所以,他的体温也受内息影响,显得偏低。
但是,他的手现在为什么这么热?就像是火团似的。难道,他在生病么?
担心的念头才冒起来,又被狠狠地打压下去。
想起林莫寒对自己所设的局,还有那对分明锐利深沉的眸子却装出澄清如镜的样子骗了她,只觉得脑袋沉沉的,黄涟的意识,又再次涣散了起来。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睡梦里,那双澄清如镜的黑眸,一直缠绕不去。
等到黄涟真正醒过来睁开眼睛的时候,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半碗还冒着热气的热汤。像是谁来不及喝完,就被叫了出去似的样子。
黄涟翻身下床,伸展了一下僵硬的手脚,意外地,没有了酸痛之感外,竟还觉得浑身舒畅。
是因为睡了个好觉的关系么?
忽然注意到外面闹哄哄的,而房内的黄涟思量着自己的处境,走到八仙桌前,指尖不自觉地轻轻敲动桌面。
热汤甘甜的香气盈入鼻翼。
黄涟心中一动,小嘴微张,终于发觉自己口腔之内亦带着同样甘甜的气息。摸了摸唇瓣,注意到不远处的铜镜内映出了自己的容貌——弯弯的眉毛,大而圆的眼儿,怎么看都合该是自己瞧了十几年的相貌。暗暗心惊,想不起自己是何时把伪装的面谱取下的,又忆起自己在昏沉间听到林莫寒对自己说话时的语调与那段如幻似真的温柔。
搞了半天,原来不是她在做梦,而是他真的在照顾自己。
为什么?
明明对她费尽心思地设了丑陋的圈套,活像她与他之间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转过眼嘛,又在她身体不舒服的时候衣不解带的照顾?!
分明就是个两面人!
这样的人,不宜接触。
如今,林莫寒又把她独自留在房间里,不是很害怕她会逃走吗?为什么?难道是……
暗暗运功,意外地发现体内的真气顺畅,内力浑厚,并没有不妙之处,而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娇纵的高斥:“放肆!林莫寒,你若再挡在本……档在本姑娘面前,我就要对你不客气了!”
门外,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响起,像是有很多人一同地往这边走来。
有男有女,有武功高深的人,也有虚软只是半调子的人,当然,也不乏不懂武的弱女子,只见人影拉扯,又是一阵推攘和争执。
看来,是林莫寒的计谋起效了吧,这公主啊,来得未免也太过神速了吧?
玩味的想着,黄涟的唇上,泛起了深刻的笑意。
果然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啊……
自从涟儿平安归来却又病倒未醒,林莫寒就忙着日夜照顾,十分大意地,忘记了一件后果极是严重的事情!
什么事情?
自然就是此刻站他的面前,穿着一身火辣辣的红,一头被呵护得润润生辉的黑发此刻几乎被气得要全部竖起来的若彤公主了。
这若彤公主,是皇上的独女,儿子众多的皇上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会倍加呵护了。所以,这若彤公主也就自然被宠得无法无天了。
吃要最好的,菜只吃最里面最柔软最鲜嫩的部分,肉要从被活活打死的动物身上取用,每晚用刀在幼鹿身上割一刀放出鲜血一杯,供她护肤美颜之用。
不过是听说海棠花的花瓣可以吃,就让朝廷官员五百里加急地急急送来一池的海棠,却因为发现另外的玩意更吸引更有趣而说不要了,当某宫女劝说好歹也尝尝这花儿的味道时,竟生气地命令下去,这宫女以后只能以花为食,否则立斩不赦。并且,当日会被外族贼人擒去,只因她贪玩出宫,招惹了是非。而当他捕获犯人,事后在审讯时旁听才知道,这些贼人之所以从守卫森严的大内走动,全因为她闲极无聊画了大内地图,命人流出去并且必须辗转送到那些贼人手里!
这一切一切,只是她闲极无聊而为自己设计的一场小游戏!
太多太多的罄竹难书了。
所以,纵使她的身份是尊贵的公主,但他还是无法真心地投以该有的敬重之心。
尤其,涟儿尚未转醒,若让这娇纵的若彤公主折腾出什么事儿来……反正,无论如何,即使冲撞了凤颜,他也一定得组织她进去!
“你,让开!”
看着眼前那双快要喷火的眼眸视若无睹,林若寒就是档在门前不肯退让。而若彤公主背后的一行人,有宫女有太监,还有大内侍卫,却碍于皇上对林若寒的看重和林若寒那高强且快若闪电的身手而不敢妄动半分。
可就在若彤公主咬住红唇说出那句:“你当真不让?”时,林若寒背后本是紧紧关死的房门却突然打开了。
众人错愕地看向门后,尤其是林莫寒,既惊又喜的表情复杂地在脸上同时出现,可到了最后,剩下的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怎么了,大家不是要开门的么?”
门后站着的,是由黄涟所易容的公子。
说是易容,倒不如说是梳起了俏丽的刘海,让一头青丝乖乖地被一条长长的青色发带系缚于脑后,并把发如数服帖地拐至左胸前,营造出一种极是儒雅、慵懒的味道。
眉,还是弯弯的眉,却比往日看起来细密浓黑了几分。
眼,还是弯弯的眼,但染上了懒懒的笑意,七分的玩世不恭,三分的锐利。
此刻的黄涟,一身单衣,胸平如镜,站没站相地让自己整个人倚住了身前的林莫寒。
身形看起来虽然比一般男子单薄了些,可是眉清目秀地,一身难得一见的水灵,拥有着南方公子的贵气又因为外族的扮相而显得野气。
“你……是谁?”
那边的若彤公主,脸色剧变,却又是一副极里忍住的表情。
瞧若彤公主咬牙切齿地,恨透了自己光明正大地贴着林莫寒却又不敢表露出来,黄涟心中顿时大乐。玩味地伸出指头当着众人面前逗弄林莫寒那已经开始微微泛红的耳根,一边冲着若彤公主示威般的眨眼,一边无辜又慵懒地打了个呵欠,黄涟掩嘴笑道:“两个大男人同窝在一张床上嘛……姑娘,你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很想知道我们在床上做了什么,但是,这些纯私人的事情怎么可能告诉你啊,对了……你认为我是他的谁?”
一翻话说罢,只见若彤公主狠狠地倒抽了口气。正想再接再厉,不料林莫寒转过来:“涟儿,你在玩什么游戏?”
听到只有彼此才听见的低语,黄涟瞧着林莫寒那红得不成话的脸,顿时只感心痒难耐。
他喊她涟儿而非妖女呢!
那眼神,那语气,分明是不知道她与他口中的妖女是同一个人?!
哎呀,这游戏似乎变得没有预期中的好玩了,枉她刚才变装时那么的期待,多希望看到他的脸变得青面獠牙般的可怖!还以为可以当众揭发他是个双面人的事实呢!
但失败归失败,他的脸红成这样,她的心真的是好痒好痒哦!
怎么会这样?
从没有想过自己会遇到一个人,既让她讨厌到极点,又心痒难耐得不知所措。
而两人的对望,还有林莫寒那红得不成话的脸,让那一直瞪住两人的若彤公主狠狠地咬住了已经开始发疼的牙根。
“林莫寒,你说,这是你从哪儿找来的旦角!”
“好酸的口气呢,姑娘。”
黄涟回过神来,玩味地看着那气得快要头脑生烟的若彤公主,猛地伸手托住林莫寒的下巴,踮起脚就是轻轻地一啄。
“你!”
若彤公主气得狠狠地一手指住了她,最后,一摔衣袖,二话不说地就领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离开。
暗自向那群人做了个鬼脸,得意地咬住了自己的唇,黄涟笑得十分开心——怎么说她都是堂堂一名人人喊打的魔教妖女啊,而那被呵护着长大的小玫瑰,除不去一身的刺,又不懂得向心仪之人坦诚爱意,要想跟连名声名节都可以拿来玩的她斗,是不是太不自量力太好笑了?
才自鸣得意着,身边的林莫寒却猛地把她拉进了房里,并且迅速地关上了门。
黄涟疑惑地看着他红得要命的脸,见他试着深呼吸,嘴皮动了又动,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好痒、好痒。
看着这样的林莫寒,黄涟只觉得口干舌躁地,体内邪恶的细胞蠢蠢欲动。
“涟儿……”
林莫寒总算吐出了声音:“涟儿,我的爹是个很死心眼的人。”
他的爹?
黄涟眼睛眨了又眨,聪明如她,竟然猜不出林莫寒提起他爹的用意。
“我爹自小就与我娘认识,在还不知道我娘是个女红妆时,就已经对我娘牵肠挂肚、总是心疼又不放心。可能是因为太死心眼了,或许就在第一次把背交出来,让我娘依靠了一次以后,心就再也塞不进第二个人了吧!”
眼睛眨了又眨,还是不知道林莫寒到底想要表达什么,但是见到他的脸色渐渐地恢复了过来,并向自己走来,黄涟直觉危险,连忙往后退。
“我想,血缘真的是很奇妙的。我的长相,与我爹酷似,但是,没想到连这份死心眼也跟他一样。”
心,莫名其妙地因为他的注视而狠狠地跳动着,黄涟继续后退,而林莫寒照样接近着并开口:“那天晚上,当回到屋子里不见了你,又看到墙壁上那该死的妖女的留言,第一次,我乱了分寸,本以为你与旁人无异,只要为你寻回了失散的兄长,助你解除了不会有幸福的婚约,就会各自说声珍重,不再有相见的机会。可是,我却因为你被劫走而有了举剑铲平魅宫的冲动。其实……那魅宫,我娘与那前教主也有些渊源,我比谁都清楚魅宫其实不算是什么邪教,但我就是有了那样的冲动。善恶不分,没想到自己也有那样的念头,只为了……把你救回来。”
背,撞到了八仙桌,知道退无可退,黄涟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林莫寒不合礼教地欺身过来,对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她大概已经猜出了七、八分,只是,在他那澄清如镜的眸子里,她竟看到了自己一脸红晕的狼狈。
是……他对她下了什么药吧?
即使面对叶怀风时,她的心也不至于悸动如此啊!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见林莫寒的胸膛几乎要压在自己身上,黄涟慌忙以手抵住,混乱的心跳声,不知是他的或是她的,害她一时乱了分寸,竟自掘坟墓地问出了绝不该在此情此境问出口的话,让他顺理成章地,说出了她很怕他说出的心里话:“我是想跟你说,我的背虽然没有被你靠过,但是打从那一夜在林中遇到了你,当你一头撞进了我的怀里后,我的心,就认定了你。”
认定了……
黄涟受惊非浅,倒抽一口气,正想开口婉转拒绝,却教他逮到了机会,十分顺理成章地,在告白后来了个定情之吻。
天!他、他的吻……
原以为像他这么会害羞的人必然不懂吻,可结果咧!她却教他吻得晕头转向的。
她、她、她……
她很想像以往那般气定神闲地说一句船到桥头自然直,而后,笑面风生地把困境扭转乾坤。
可,她却沉沦在他的吻里,直到他突然晕倒压在她的身上,她才狠狠地十分狼狈地回过神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才是猎人,可是,看着他因为高烧而昏厥过去的睡脸,她才可悲地意识到,自己成了猎物,并乖乖地,进了他的笼子里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