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真没意思。逃离一个陷阱,又陷入另一个困境。杨粒粒感觉考完高口还没逍遥多久,郑杰就催她定考研学校了。他呢,早在大二就目标确定:中科院。现在就看杨粒粒了,他极力怂恿她报考北京的学校。
“北外吧北外。”
“哇,我们专业最好的学校哪,我可没那个功力。”
“功力是练出来的。要不你考本校好了,准行。”郑杰激她。那是绝对不行的,对于喜欢新鲜的杨粒粒来说,在一个地方呆七年简直要命。
“我要去南京。虽然那学校不是第一,但也符合你那韬光养晦的理论。”郑杰差点没被气结,他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这是存心跟我作对!”
“没啊。”杨粒粒满脸无辜,“江浙一带多文人。南京哎,六朝故都,古代的金陵哪,金陵十二钗……还有,苏童也在南京呢!最重要的,我一直想拜师学艺的人也在那里。”
郑杰没再吭声。他的脸上是受伤的表情:“杨粒粒,你难道就没想过要和我在一起吗?我一直是把你当我最心爱的人看的。我了解你,你需要距离,关系太近了反而没安全感,我不会做第二个周正明,用男女朋友的名分把你吓跑。我有足够的耐心等你成熟。可是北京和南京也太远了吧。难道我们要做现代版的牛郎织女吗?”
“没办法啊。谁叫你喜欢北京,我喜欢南京呢。”
他闷闷不乐:“你把我打成了内伤。晚上得请我看电影。”
杨粒粒看他皱起的眉头,禁不住用手按平。不料放开手又皱了起来。她便哄孩子般:“乖,姐请你看电影。来,笑一个吧。”
“妹。你又自称姐了。”
“哎,口头禅,改不了啦。女大三抱金砖,你就当我大你三岁好了。我是你的金砖,纯金的哦!”
“好,我的金砖,我下午还有课,你记得买票,晚上去看电影。”
两部电影。根据法国作家杜拉斯自传性作品改编的《情人》,后面是恐怖片。杨粒粒记得安妮宝贝提过《情人》,评论里面的女主角吃相贪婪。那篇文章有关食物。没想到,裸戏那么多。杨粒粒有些尴尬:“对不起啊,我事先不知道……”
郑杰不动声色:“这部电影我看过。不过,好电影值得反复看。”
杨粒粒看到梁家辉演的中国男子与法国少女做爱。那样详细的过程,第一次见。她紧张得绷紧了身体,动弹不得。郑杰看着她,犹豫了下,将手覆在她眼睛上。她掰开,“迟早会有那么一天……”郑杰觉得她更像自言自语。是的,迟早会有那一天,他的心痛了一下,如果那个人不是他……他不敢想象,额头沁出汗来。
电影有太多时间是他们在做爱,因为无望,所以逃避,而身体的痴缠是个港口,得以片刻的休憩和欢愉,麻痹和忘却对未来的惶恐。最后的最后,法国少女乘船离开越南回国。从上船起,她便在等待她的情人,为见最后一面。在人群中搜索不到他的影子,绝望地大声哭泣。直到开船才瞥见原来他早已隐在车内,默默地注视着她,远远相送。没有拥抱没有吻别,他的眼睛越过千万人和长远距离锁定她……很平静地分离。直至少女在夜晚恍惚听到音乐,心弦触动,想起她的情人来起身哭泣……
杨粒粒未料到自己会被感动。虽然从未表达,但他们爱着。这段无疾而终的恋情,在两个人心里刻下印记,终身不忘。郑杰亦泪光闪烁,他把隐忍抽泣的杨粒粒搂在怀里。看别人的故事留自己的泪。虚假的电影因为有观众才有真情流转。
鬼片看了个开头郑杰就把杨粒粒拖出来。杨粒粒太投入,那种极度恐慌下的无助让郑杰不忍心。
“你说人怎么这么无聊,编鬼来吓唬自己。”杨粒粒依旧唏嘘。
“还说,都吓成那样了还不知道走。”
“哎,我被吓蒙啦哪会走啊。”
“说点轻松的。咱可以评论下《情人》。”郑杰转移话题。
“你做过爱没?”杨粒粒一句话差点让他重心不稳。他探询地看向她的眼睛,是天真无辜的。她在等答案。郑杰犹豫片刻,点点头。
“跟几个人?”她继续问。
“一个。大二第一学期分手那晚。可那是在我们认识之前啊。”郑杰急忙解释。
杨粒粒却一点异样也无。她就像一个小学生那样认真地继续打破沙锅问到底:“是处女么?”
“是。”
“很漂亮吧。”杨粒粒说。
郑杰摇摇头,“长得不是很漂亮,但是特别可爱。”杨粒粒听完没说什么。郑杰好想知道她此刻在想什么,有没有生气。可是她什么也不说。他也便默默地往前走着。曾经有那么一会,他差点撒谎。但看着杨粒粒认真的眼睛,他还是说了实话。可是说出来内心依旧不安。她会怎么想,会不会因此觉得自己是个品行恶劣的人,会不会从此疏远他?
“她很爱你。”杨粒粒静静地说。一个在分手时愿意献出初夜的女生,她的爱与绝望再明显不过。“是你变心了?”她语音里有少许的颤抖,是因为害怕。不管答案是哪个她都有理由害怕。
“现实因素,别提了。杨粒粒,你知道什么是做爱吗?”郑杰不愿再说,情急之下问这么傻帽的问题。刚才电影才放过。没记性。他是被她同化了么?
“当然知道。周正明教过我。”杨粒粒没有意识到自己无意中犯了忌讳,这话来得太有歧义。
“他教过你?他怎么可以……”郑杰语气里满是诧异,拖长的那部分音里满是气愤。
“哎呀纯粹是理论啦。就像生物老师那样教我。我个人觉得,做爱很残酷,会把处女膜捅破,会流血会痛。哎,你说《情人》里面的男主角,面对一个十几岁的少女他怎么就下得了手呢?”
郑杰笑出声来,见杨粒粒一脸严肃便也正色道:“杨粒粒式的思维真雷人。这么说吧,当一男的喜欢一个女的,他就会觉得那样很自然,那是完整的爱的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尤其是身体已长成时。我对你也会这样想。这是由情到肉体的本能。”最后几句话说完郑杰意识到失言,但他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杨粒粒愣在那里。他们已走至校门口的大樟树下,旁边一盏昏黄的路灯。好熟悉的场景,杨粒粒只觉得这在哪里见过的。
她刚想说点什么,嘴却被一个温热的东西堵住了。猝不及防的吻,郑杰的手轻轻搭在她肩上。杨粒粒莫名其妙地吮吸了一下。等明白过来,她推开他:“我还没有准备好,我觉得好奇怪。”郑杰看着她慌里慌张结结巴巴的样子,大笑:“小姑娘,还准备啥,你的初吻没啦!”
杨粒粒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脸跟烧着似的烫,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想想也是,自己都二十多岁了这样也没什么的,可是就是止不住的紧张嘛。人都回忆初吻有多甜美,而到自己这里只有两个字:慌乱。她郁闷地低头前行。郑杰依旧不饶她:“你嘟着嘴像草莓,我好想含在嘴里。”
“你别乱来啊。郑杰,我跟你说我紧张你别再那样了。”郑杰好笑地看着方寸大乱的杨粒粒,心里乐开了花。她这样敏感,好像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小动物,她越是这样,他就越想逗弄她。这个原生态的小家伙,第一反应是吮吸他的嘴唇而不是立马闪躲,她内心是没有反感的,只是有点因为陌生而产生的小排斥。她喜欢他,女人的身体是由情感指挥的。自己居然不知道!这个杨粒粒可真够糊涂的……
宿舍永远都是热烈的景象。乔巧在兴奋地讲电话,还用说是和那个所谓的老乡啦,真希望他们能擦出火花来。翟雅拿着日语书叽里呱啦地大说一通。王琳探头探脑地到处走,一见杨粒粒,便跟发现新大陆般迎上来。杨粒粒知道她又要讲自己跟“画家”的新故事了,不禁头痛了下。猛然忆起校门口熟悉的场景是她和周正明第一次碰面。久未联系,也未见他。她打开音乐盒,点击陈奕迅的《十年》。
“怀抱既然不能逗留,何不在离开的时候。一边享受一边泪流……。。” 好歌啊。可是她和周正明连拥抱都没有过。
参加学长学姐们的考研经验交流会。有的说得考研容易得像一不小心中了六合彩,有的把考研说得跟上了趟刀山下了趟火海。在座听的人是一阵喜一阵悲,悲喜交加之下备受煎熬。水到底多深,还得小马自己走一遭,杨粒粒安慰自己。
郑杰也是大发感慨:“座无虚席,金融危机工作不好找,大家都奔考研来了。你说国家扩招也不是个办法啊,现在大学生遍地都是,等你们研究生读完了,研究生也不算啥了。”郑杰说的是‘你们研究生’,他的自负是不言而喻的。谁叫人有实力呢?目前就有好多公司来签他,他一律婉拒:“谢谢,我准备考研。”
跟秦小璐一批考公务员的更是多如牛毛,杨粒粒也不好抱怨考研的人多。
“你们都考功名去吧。最好这届毕业生只剩下我一个人找工作。哇塞!我该挑哪个好呢?”翟雅在一旁幸灾乐祸。
“痴人说梦吧你就!”王琳不客气地回她。
“你说咋就这么不公平呢?我们学文的每天累死累活,看那么多书记那么多东西。考大学难,考研难找工作也难,就算找到了平均工资不知比学理和工科的低多少。这是怎么回事呢?”翟雅不解。
“你发现没有,学文的绝大多数是女生。”乔巧说。
王琳大笑:“您老今天才发现啊?”乔巧不理会她花枝乱颤的笑,不疾不徐道:“明显不过,性别歧视呗。”
杨粒粒接口:“你看历史的构词‘history’,拆开来就是 his story(他的故事) 而不是 her story(她的故事)。性别问题由来已久,连孔子这等圣贤者都发出唯女子与小人难养的感慨。这是历史问题咱就不说了。客观而言,这学文呢是属于锦上添花的,而学理的是雪中送炭型。咱们国家尚处于发展时期,学理的顺应形势了。”
“那咱们是逆天而行了?”王琳哀嚎一声,“说到底还是不公平嘛。舆论老说女的学理不行。”
“所以啊,”乔巧总结道:“事已至此,咱们得做文科类的佼佼者。”
“同时,嫁个理科类的佼佼者,把不公平补回来。”王琳说。
“公平是相对的,不公平是绝对的。风水轮流转说不定哪天男生拼命求与女生公平了呢……”杨粒粒倒是挺乐观。
“会么?那怎么解释这样一句流行语——‘世界上有三种人,男人女人和女博士’?追求学业也是追求进步的一种啊,凭什么男博士成了香饽饽,三四十岁了还可以娶妙龄少女,而女博士毕业二十七八都少有人追呢?”翟雅果然犀利。一串连珠炮问题如汪洋大海,一泄而出,日行万里。
乔巧回答道:“这是由生理决定的吧。女人肩负着生孩子的重任,十月怀胎加产后相当长时间都不能全身心投入工作,在这个科技发展日新月、异竞争激烈到白炽化的社会耽搁了一年是多大的劣势啊。况且,生完孩子后大堆事情女人都得操办,女性注定是跟家庭绑在一起的。所以这个男权社会的存在是有其道理的。”
“女人骨子里有奴性,怨不得别人。”杨粒粒说完看见她们齐刷刷看着自己,怕是引起公愤了,赶紧解释:“很多女生不愿意学习,害怕竞争与压力,退到‘女人学得好不如嫁得好’的传统理念中寻求庇护,甚至自觉自愿的放弃工作回到家里做小女人。没有经济地位连生存都是困难,所以只能任男人摆布。”
说完了,粒粒发现大家还是点头赞同的。王琳补充:“所以女人在婚姻中也处于劣势地位。也就有富二代嚣张地公然进高校征婚,应征者趋之若鹜的闹剧。所以男女公平问题是无解的,女性主义是没有出路的。我们还是提高自身素质来得可靠。”王琳这番话幸亏没被研究女性主义的学者听到,不然对方该有多愤怒啊。
“我说咱们就别在这公平不公平地想破脑袋了。留给那些社会学家人类学家哲学家去吧。”翟雅说:“目前大家方针路线已定,紧实施去吧。”
杨粒粒却平静不下来了。她迷惑,一直都在迷惑中。为什么考研呢?仅仅是因为喜欢文学想继续学习么?那么不考研也能学啊,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挡得了内心的喜欢呢?人马克吐温没受过什么好的教育不照样成为了一代文豪?人经历多丰富啊,还有富兰克林,政治,经济,科学,文学人样样都是高手呢!是不是应该趁年轻早点出去经历和锻炼呢?自己从小到大就呆在学校这座保护所里也不是个办法啊。难怪乎说难以成熟。
还有……
可是工作。她还没有准备好。
貌似没得选了,杨粒粒命令自己心里那个质疑的声音闭嘴。选我所爱,爱我所选。就这样吧。却还是隐隐知道自己内心是没有明确的目标的,长远的目标。所以虽然一路都在前行却走得如此犹豫彷徨,生活中经常很开心很快乐却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