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十二日,徐国公萧奕七十大寿。
皇帝在这一天早早的散朝,遣了汪芪去送贺礼,加之宛妍、宛如在国公府里小住,即便皇帝是未亲自驾临,也是足以显示其恩宠。
大部分帝都的达官贵人都来贺寿,使得萧府内人来人往,一派欢天喜地的景象。
萧府是一个三进的大院子,虽说是三进,但占地极广,使得府里宾客虽多,但并无半分的拥挤。
入了大门、仪门,正中是如意厅,如意厅一共有五间,中间那间萧让、萧诚就在这里接待郎君们,其余四间用作男宾席位。如意厅两侧是萧奕、萧让、萧诚等的外书房,也有好几间厢房,这几间厢房便用作郎君们暂时休息的地方。
从如意厅外的两侧小门走过,穿过内仪门,便是睦元堂,汪氏、赵氏便在此处接待夫人姑娘们,睦元堂南侧两边是厢房,可作夫人姑娘们暂时休息的地方。睦元堂后面有一条引水过去的小溪流,于是便建了小桥,桥的东侧是一个较大的游廊,便于临水而观,北侧是接连几间的外间,用作女宾席位。
因着还未到开席的时间,宾客们也都在闲聊着。
宛妍、宛如等未出阁的女子便在睦元堂旁边的暖阁里。
在未出阁的女子中,宛妍是最显眼的那个,也自有其他女子过去跟她攀谈,纵然有宛如、萧滢帮她,她也不能全都挡了,在弟弟赵景瞀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和她玩时,她才借故带着景瞀和宛如溜之大吉了。
赵景瞀今年才六岁,不必顾忌男女大防,加之是皇子身份,他要来女席这边也没什么不妥。
宛如闻着外头的新鲜空气,心情爽朗:“那些官家女子也是烦得很。还是外头好。”
宛妍说道:“你都嫌烦,那我岂不是得烦死了。”
“我觉得还是宫宴好,即便是没开宴,都要乖乖的坐在那里。”
宛妍见宛如走得极快,出了暖阁,出了睦元堂,走过两道小门,再过一条长廊,已经离睦元堂很远了,不免劝她:“别走太过了,那边是男席。”
宛如往前一看,前面是“亭中亭”,东北侧是“池中池”,再往远望些,就是一道小门了,小门过后,往前走,就是萧家几位男子的外书房,往右走,入了仪门,就可以见到郎君们了,但此时女子是不能过去外院的。
宛如也不再走了,指着前面的亭中亭:“那我们就在亭子里坐会吧。”
宛妍点头:“好。”
说着便往亭子里走去,未待宛妍、宛如坐下,景瞀忽然说:“三姐,我的‘小狮子’不见了。”
景瞀口中的“小狮子”是一个木刻的狮子,往里面注水,水会从狮子口中流出,再流回去,循环往复。是刚刚从萧澜那里得来的。
景瞀拉着宛妍:“三姐,陪我回去找。”
宛妍露出微笑:“让荣平陪你去不好吗?”
景瞀就是不干:“不嘛,三姐,你陪我去嘛!”
最后宛妍妥协了。
宛妍说道:“阿姊,你先在这等会儿,我和阿瞀等一下就过来。”
宛如看向旁边的景色:“好。”
宛妍带着景瞀回去,找回了‘小狮子’不久,赵景晧就差人过来让景瞀过去。
宛妍和景瞀挥手告别后,转身走着。
宛妍跟她的侍女映雪说:“走吧,咱们去找阿姊。”
宛妍看映雪还没跟过来,便回头看,见映雪目不转睛地看着另一边,宛妍有些疑虑,正欲问。
映雪让她看下那边:“殿下,那边那个人看着好像是个男子啊!”
“或许是府里的小厮吧。”
宛妍还没有认真看,定睛一看,远处的那个人梳着两个总角,蓝色衣衫,身材壮实,身形看着比宛妍略高,躲在一间小屋的屋檐,在树木遮挡下小心翼翼的看着远处,虽说留给宛妍的是个背影,但给宛妍的感觉,绝对不是个小厮那么简单,倒像个公子哥,也难怪映雪起疑心了。
对于远处的那个人,宛妍只觉得熟悉,还没想出来是谁,但映雪已经认出来了。
映雪细声说道:“是苏家三郎。看着挺像的。”
映雪这么一说,宛妍也顿觉的是像他,宛妍再仔细一看,远处的人正好换了姿势,露出了半张熟悉的脸,果真是他,怪道是谁这么大胆,原是苏柏蓝。
苏柏蓝打小就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胆子大,他是苏家最小的儿子,也是宁妃苏瑾瑜的侄子,有此机遇,常常出入于宫廷,小的时候,是连宛姻也是丝毫不怕半分的,又轻易的让宛妍认了他作哥哥,后来,他和其他几位官家贵子被选作郎官,再加上十来岁了,也较难出入于后宫。没想到,新年之后的再见是在这里。
宛妍见四下无人,示意映雪不要出声,悄悄的走过去,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果然,他被吓了一跳,宛妍赶紧叫他小声点。
苏柏蓝把宛妍拉到一边,说道:“你怎么在这?”
“这话应当是我问你吧。苏柏蓝。”
苏柏蓝避而不谈:“可知我二姐在何处?我寻不到她。”
“苏二娘?我可没见着。”
说着,宛妍视线往下移去,见苏柏蓝手里拿着一个物什。
见宛妍看着,苏柏蓝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东西,但却快不过宛妍,宛妍一把抢了过去:“让我瞧瞧是什么东西?”
苏柏蓝急忙过去争抢:“别。”又顾忌着,怕被别人听见,压低声音说,“真的没什么,我只是替我二姐传东西罢了。三娘,快给回我吧。”
宛妍一听就懂了,不加思索便把东西还给他了:“你小心叫别人瞧见了。”
苏柏蓝拍了拍胸脯:“放心,我厉害的紧,怎轻易就叫人发现了呢。”
宛妍一脸不屑:“你这还不是叫我给瞧见了。”
苏柏蓝耐心说道:“那不一样,小阿茵,你可是认了我做哥哥的。”
宛妍听得那句“小阿茵”,这世上也就只有他会叫她这名了。
她不禁皱眉:“谁是你妹妹?”
苏柏蓝看着宛妍:“怎么,现在想不认账了?”
宛妍望着他手里的那件物品:“你这还有空跟我聊,你是忘了你要干什么事了吧。”
宛妍这么一提醒,苏柏蓝倒是想起来了:“倒是把这事情给忘了,天知道她走哪里去了?”
他心急如焚的找着,最后还是看向宛妍,试探性的问她,“要不你替我给我二姐?”
宛妍一口否定:“这可不太行。”看着苏柏蓝,“关系女儿家的名声清白,即便是叫我知道,只怕你二姐也得臊死,你也是,你这信使当完了就赶紧走,我可什么都没瞧见。”
“你这不帮我,还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苏柏蓝也是累了,“至少也得帮忙找找我二姐啊。”
“好好好,莫说我没义气。”宛妍回头看着映雪,“我适才见刘家六娘在假山那边,苏二娘一向与她要好,你带着他去找找吧,我在这边等着,别惊动其他人。”
映雪应承了,让苏柏蓝在后面跟着她。
苏柏蓝行礼,庄重说道:“公主殿下大义,臣不胜感激,终身难忘,他日必定为殿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宛妍被他逗笑了:“终于知道我的好了,我这妹妹可不是白认的。”
映雪走了,苏柏蓝跟在映雪身后,莫名带有喜感,让宛妍忍不住想笑。
映雪和苏柏蓝走远了,宛妍也不再看,漫无目的在这里闲逛着。
又看着萧滢急急忙忙的走过来,拉着萧滢:“你一天到晚不见踪影,做什么去?”
萧滢把塞在袖子里的东西,往里面塞了塞,而后才郑重其事说道:“别问,我是在萧家的光荣事业奋斗的路上。”
看萧滢的神情,宛妍便知有古怪。
宛妍问道:“你这又是在密谋些什么东西呢?”
萧滢一向是嬉皮笑脸的,搞怪能力一流,很常做些什么很“秘密”的事情,一路坚定的完成,决不受侵扰。对于不能往外说,问了要么死都不说,要么是些什么稀奇古怪的答案,带你兜圈子。
“保密。”萧滢在宛妍耳边靠了靠,“晚上偷偷告诉你。”
听此,宛妍也不再追问,只好放她走了,让她继续走在光荣事业奋斗的路上。
话说亭中亭这里,就剩下宛如和她的侍女采繁。
宛如在亭子里坐了一会儿,便往旁边的池子走去。此处虽也属于内院,但与外院过于相近,仅有一些侍女和小厮穿过,还有几个只有几岁的孩子,不必顾忌男女大防,在池中池引水过去的水榭中玩耍,不久,就有人叫他们回去,他们不得不回去,只有一两个还留在那里玩。
亭中亭,池中池,这名字起得可真好,宛如站在池子旁边,她和采繁连同亭子倒映在池子里,水波粼粼,天水一色,宛如一幅美画。
宛如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但还未觉够,她很少站在池子旁边,观看着这天与水。因着宛妍怕水和怕猫,她也要顾及宛妍,不能在池子旁边停留或者是逗猫,就如同宛妍顾忌她,不提逝去的母亲和不敢再和宛姻吵架。
采繁劝说道:“郡主,咱们在这里已经很久了。”
宛如还未觉得:“是吗?”
宛如看向远处,想想来还真的是在这里太久了,之前还有一两个孩子在水榭便玩耍的,如今除了她们两个,是一个人也没有,似乎已经不便在这里多留了,便离了池子,想要回到刚才的暖阁中。
宛如还没有走两步,便被一个迎面而来的一个少年撞击,她始料未及,连着退了几步。
因着这条小道是石子路,宛如滑了一下,猝不及防的摔倒了,采繁叫了一声郡主,也没来得及看那个少年,急忙扶起摔在地下的宛如。
少年倒是没什么事,看着摔倒的宛如,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忙问:“姑娘无事吧?”
少年的汉话并不是很清晰,但还算是能够听清,宛如刚刚站定,顺着过去看那个少年,少年高了宛如一头,形貌与大齐寻常男子不同,头发扎辫,鼻梁高挺,棕色眼眸,看着强壮有力。穿着像是西部或是漠北游牧男子的服饰,圆领大袍,长筒直靴,腰带上的弯刀和古月型的狼牙。
宛如暗道,端看他的样子,他是漠北人,是了,那柄弯刀镶嵌的是狼牙,狼牙是漠北人喜欢的配饰之一。
采繁一看不是大齐人,不由说道:“哪来的狄蛮野夫竟不知规矩?”
少年也知是在训斥他,开口道:“我来自漠北,是漠北的……使臣,不是什么野夫,这位姑娘……”
宛如未等少年说完,就抢话道:“不管如何,此处也算是内院,男女有别,你……还是尽快离开吧。”
说完,未等少年反应回来,就急匆匆离开。
宛如极快的走,就连采繁也差点跟不上去。
宛如说道:“刚才没有人看见吧?”
采繁环顾四方:“应该没有。”
宛如细声说道:“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采繁哪里敢不应承。
说话间,已经出了小门,走进了长廊,宛如和采繁的脚步也放慢了,尽量和平常一样。
没事的,没事的。不过就是个漠北使臣,我也不常出宫,再加上也不过就是打了个照面,他记不记得我的颜面还不一定呢,他也不知我姓名身份,也很少有再见面的机会,我在宫中居住,寻常宴席,拆了天也见不着我,便是宫宴,也有宫规宫墙阻隔着。
宛如自我安慰着。
忽听见后面有人叫她,她还是吓了一跳。
见来人是宛嫦,她的亲姐姐,她也稍微放了下心,把心里的慌张压下,与她说笑,一起入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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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厅西向的外书房旁边的耳房,地处外院,偏幽僻静,没什么人经过。
萧滢在这里等着,没错,她现在正在完成一项伟大的事情。
为了她二哥的幸福,她愿意为他们传信。
她的未来二嫂谷氏与二哥婚期将近,为避嫌,谷氏不能来萧府赴宴,所以也就只好在这里传信,让谷氏的妹妹代为传递。
因为萧浩只是让萧滢把他要给的东西让谷氏妹妹带过去,没想到谷氏给他带来了信,这一来,必定要回信的,此刻,萧浩正在里面写信中。
萧滢在外面已经等的急不可耐,但又不能过多的催促他,也不能冲进去替他写了。
萧滢嘟囔着:“二哥哥,你快点写好不好。我都替你急了。”
听见后面传来脚步声,萧滢一惊,急忙回头,果然,有一少年路过。
少年头发扎着一个总角,浅色衣衫,外有黑羽大貂,比萧滢高出些许,与萧滢对眼望去,只觉得他眼睛深邃,直入心底。一种与生俱来的贵气让萧滢警醒,是了,萧滢见过他,她是赵景旸,当今的五皇子。与她表姐同岁,只是宛妍比他大了几个月。
萧滢收回望着他的眼神,站立好,向他屈膝问安:“殿下安好。”
她说的比较大声,是为了提醒屋里面的人,不要糊里糊涂的冲出来,叫人知道萧家的郎君在婚期将近,却无视礼俗,暗度陈仓。连新封的县主也在帮忙。
他点头,问:“你是……”
他不记得她,也算正常。
她有礼的回答:“臣女栎阳。”
新封的栎阳县主,徐国公府捧在手心的姑娘,如此说法,自然点明身份。她感叹,用了许久的萧四娘、萧阿滢,也不及一个栎阳来得好。
他微微笑道:“原来是县主。此处就你一人?”
萧滢笑道:“自然,这里就我一个,我替哥哥们送东西,路过这里,有些累了,就歇会儿,不巧遇到殿下。”
他接话:“是在自家府里,倒也不怕,若是旁人在此,倒叫人误会了。”
他这话说的,旁人会引起误会,难道她就不会吗?自家人,且是未嫁,又不是几岁的小孩,哪不能引起误会?若他听到屋里有动静,知道是他二哥还好,可若是里面的不是他二哥,那可就……
萧滢尴尬一笑:“多谢殿下提醒,臣女等下就回去了。”又看着他,“殿下是……”
是来干嘛?难道要幽会姑娘,叫她破坏了?
萧滢心里这样想,但脸上绝不敢显露半分。
“我……找茅房。”
“哦。”
“县主应当知道附近哪里有吧?”
萧滢点头:“当然。”指着前面右侧的小道,“那边过去,再右转,就是了。”
“好,多谢县主。”
“不客气。”
他才走两步,就听见屋里传来一声声响。
萧滢暗道,不好了,你就不能多坚持一会吗?
他停下,回头,神色有些疑惑,指着那个屋子:“里面好像有声音,不知是不是有人?”
萧滢继续保持微笑:“是吗?可能是猫,那猫不太听话,喜欢到处乱窜,为了不惊扰今日来贺寿的宾客,只好暂时将它关在这里。”
说完就听见一声“喵”声。
拿什么猫做借口,她自己都不相信。她只能盼望着他能信。
“是吗?”
萧滢点了点头。
什么猫?谁信你?笑得那么心虚,肯定有问题。
但他最后还是松口:“好吧,县主一个人,未带丫鬟,要小心啊。”
“好。”
看着他离开,萧滢松了一口气,她笑得脸都僵了,此时萧浩也出来了。
萧滢看着萧浩,忍不住说:“我再也不帮你忙了,快累死我了。”
萧浩把信交给她。她不接。
“好妹妹,刚才是辛苦你了,你交了这封信就完成任务了,不能功亏一篑啊。”萧浩继续讲,“有道是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萧滢听烦了,接了信,塞回袖子里:“行行行,有什么报酬?”
萧浩语重心长说道:“同是兄妹,何必如此?”
萧滢把信抽出来:“那我……”
萧浩连忙堵住:“别,你想要什么?”
“我想……想”萧滢招手,让萧浩靠近些,“我想带表姐和阿姊出去玩。”
萧浩一口否决:“你疯了,不行。”
萧滢劝说道:“别,我真的想让她们和我一起去?二哥哥,你……考虑一下嘛!”
萧浩问道:“她们和你说的?”
“也不是,我跟她们说一下外头好玩的,她们也想去,我,我也想和她们出去……”
萧滢的头说着说着就低了下去。饶是她也觉得不太可行。
萧浩看着萧滢,训斥的狠话也说不出来,也不说些什么大道理,温言的劝说:“四妹妹,真的不要这么做,你,你若一时没想到要什么,便是想到了再告诉我吧。”
“好。”
“快去吧,不要又碰到五皇子了。”
萧滢想起那个言语犀利,看人一眼到底的五皇子就打寒颤。
她说道:“才不会嘞。”
她走了刚才赵景旸走的那条小道,穿过小道,就可入垂花门了。
走到分叉口,直走是通往垂花门的,右边是刚刚她指给赵景旸茅房的地方。
她下意识看向那边,天啊,二哥哥,你就是个乌鸦嘴,怎么刚好就又遇见着五皇子了呢。
赵景旸对她微笑,显然是见到她了,装看不见也不行了,她唯有停下,喊一声殿下。
“县主歇息够了,是要回女席那边吗?”
怎么又是话里有话,好像是我幽会完郎君了,就走了似的,苍天啊,全世界都信我,就是你在误会我。你刚才不会装作离开,实则是要知道屋里面究竟有什么?看我在搞什么鬼吗?
她没法,回答:“是啊。”
他微笑:“嗯,那就不打扰县主了。”
怎么感觉句句都有刺啊!尤其是他笑得那么……猥琐。对,猥琐,哪怕你是皇子,还有那猥琐的一面。
呃,萧滢只是忘记了她刚刚为了掩饰也是笑得那么的怪(猥琐)!
他没说什么,就走了。
她看着他离开,这人,真是,同是身为皇子,跟她的表哥赵景晧比真是一个天,一个地啊!
萧滢无奈摇摇头,继续把未完成的任务给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