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得很快,太阳刚西移,一转眼就掉下地平线了。月泉古城外围有一圈焚风墙,因此晚上的温度要比外面的沙漠高,不至于如严冬一般刺骨。尽管如此,古城里还是有一些飕飕冷风,我们衣着单薄,于是就商量先回去找点厚衣服披上。现在出来太久了,安叔那边肯定很着急,可又没找到水,空手而归的话,那他们就会失去活下的信心。对于这一点,陈叔完全赞同,杀狼的心思也收敛了。
风声传来狼群的嚎叫,我们带来的弹药不够火拼,八卦针也不可能不够用了。至少十分钟内得回到塔殿,那里易守难攻,狼群若要来犯,我们只需要在殿门烧一堆火就行了。晚上的风劲小,风声大,听得我心慌难安,好像整座古城的鬼都在号啕大哭。木清香走在我旁边,身上的清香味扑鼻而来,但风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种诱人的香味。
我的嗅觉越来越灵敏,多亏了这些年的修炼,要不肯定和陈叔一样,什么都闻不出来。我们打来了手电,昏暗的空气里布满漂浮的沙尘,反射出了手电的黄色光柱,犹如一根棒子。逆风走了百来米,我们有点摸不着北了,好在石塔黑高,稍微抬头就能找到方向。就在我们要回到石塔时,那股浓郁的香味就更明显了,它的源头无疑就在石塔附近。
木清香也闻到了,走到此处后,她就转了方向,径直地往一处高耸的沙堆走。我连忙叫木清香别着急,走丢了就麻烦大了,吓得陈叔也追着跑,他还以为又有突发事件。这里已处于月泉古城中心,建筑都比周围的都要气派,且几乎全是纯石料建筑,屹立千年而不倒。
我跟着木清香的脚步,发现气味就是从前面散出来的,到了跟前才发现那是一座宏伟的庙宇。庙宇前有两尊狼头人身像,它们有效地阻挡了黄沙,黄沙也在石像前堆成了小山。狼头人身像高近三米,夜里的月光照射后,看起来就跟活的一样。夜风吹得很有秩序,庙宇的表面覆盖了一层沙,如今被风吹了一天,又与我们这群入侵者见面了。
“妈呀,沙漠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太壮观了!”我呢喃道。
陈叔哼了一声:“这种东西都是压迫百姓才建造出来的,不就是拜拜神,至于搞这么隆重嘛。”
“那时候的信仰支撑着古城的所有人,这倒无可厚非。”木清香观点独到。
“读书人的偏见!“陈叔碎碎念道。
庙宇与石塔距离很近,气势不输高耸的石塔。在古时,贵霜帝国的庙宇职能与政权联系在一起,的确会给古城人民带来勇气。我把第九个泉眼的希望寄托在古庙里,虽然不大可能,但也是唯一的可能了。即便冒水的泉眼不在此处,庙宇里也会留下很多关于贵霜帝国的资料,甚至能知道茶祖与这群残余势力是怎么牵扯到一块儿的。
庙宇里漆黑一片,我们都没有贸然地走进去,万一里面也有狼群,岂不是自己送货上门。我在沙地上摸了一块较大的石头,然后把它扔到里边,只听到哐啷的清脆响声,其他半点声音都没有。确定安全后,我们就壮着胆子走进去,想要看看当年的庙宇除了祭祀祈福,还能干什么。
“哇,这是……”走进去后,我就结巴了,眼前的景象前所未见,只在书中读过。
“是什么,难道刚才有人在这里吃饭?好香!”陈叔瞪大了眼睛问。
木清香轻移脚步,走过去后背对着我们说:“这是绣茶。”
庙宇之中,立有十八根粗柱,雕云画雾,宛如天堂。庙宇深处有一张六角石桌,大若卡车,桌身镀满了黄金,虽然时过境迁,但仍璀璨闪耀。更令人称奇,金桌上摆了五个镀金大瓷罐,如米缸般大,罐身有五色果点缀,连成龙凤飞舞的图形。香浓的味道就是从五个大金罐流溢而出,叫人垂涎,心痒难奈。
这种东西古称绣茶,是宫廷内的秘玩,寻常人很难得见。简单来说,绣茶就是在茶叶和其包装上下功夫,不仅茶叶是贡茶里的精品,就连包装都贴上了黄金等贵重之物。欧阳修对此还曾写道,“其价值金二两,然金可有,而茶不可得”,意思是说拿钱都买不到绣茶。这话没有夸张,的确仅供皇族赏赐赐给大臣,以及玩乐欣赏之用。
祭天时,皇室就拿出缤纷的绣茶,摆出各种龙凤形态,奢侈程度都是民间难及的。绣茶光是一小份就能冲泡好几盏,大概太珍贵了,被赐予的大臣都不舍得饮用。我记得,残经上有云:“禁中大庆会,大镀金物,以五色韵果簇龙凤,谓之绣茶,不过悦目。亦有专其工者,外人罕见”。
绣茶所用之金银,五色韵果,皆融混了茶香精华,大金罐从里到外都是茶香。若在两千年前,那种茶香能飘千里,皇室也通常都会密封保存。现在沧海桑田,绣茶金罐的味道早已不如从前,但也能在百来米闻到。
这五尊绣茶金罐叹为观止,我们围在旁边看了半天,恨不得一口吞下去。我认真地看了看,罐身有乾隆字样,还有清朝其他皇帝的尊称,想来这批绣茶经由阳赤山带进沙漠。当年紫禁城危急,很多人带着深宫异宝潜逃,阳赤山带走的珍贵茶叶绝对不只这五罐绣茶。
罐子已被密封了,里面的茶叶究竟是哪一种,我们都不知道,现在打开只会将其毁于一旦,所以我马上扼杀了打开罐子的念头。金桌在摆放绣茶前,肯定另有他物,此时可能躺在庙宇暗处。我正想到庙宇别处找一找,兴许金桌上的东西还有缘得见,可一转身就觉得有问题。木清香还未转身,仍在注视绣茶,陈叔也流着哈喇。这五罐绣茶太干净了,身上半粒沙尘都没有,金桌上也一尘不染,完全不像许久未有人踏足。
陈叔听了我的疑问,他就说:“难道古城里一直都有人住,不然解释不通啊。”
木清香肯定道:“没错,绣茶的香味持久,却不能自洁。刚才走进来,我就觉得这里太干净了,而且……”
等了半天,木清香没继续说,憋急了我就问:“而且什么,你倒是说啊!”
俗话说得好:近墨者黑。木清香和我混久了,竟然也学会吊胃口了。我不停地追问,木清香就把话题岔开,搞不懂她又在玩什么把戏。我最讨厌有话不说的人,在重庆青雾山下,木清香已经承诺有事不会隐瞒了,如今又故态复萌,真是气煞我也。其实,木清香已经把知道的都说了,除了那个世界范围的灾难。我压住火,琢磨了一会儿,也许木清香有为难之处,因此就别和她计较了。
发现还有其他人,我们晃了晃手电,每一个角落都看了,可没有看到活人,或者活物。这种古城没吃的,环境又恶劣,哪里还能住人。我想到贵霜帝国的残余势力不仅崇拜茶祖,也崇拜月神迦罽,该不会那个该死的月神住在这里吧。
南宫雄声称看到有人飞下来,掳走他女友,并袭击了勘探队,还说那人就是月神。以前,在茗岭我们误把发光蜥蜴当成飞碟,因此我还特意问南宫雄是否看错了。可南宫雄坚称自己没看错,还用勘探队的名誉发誓,我见了也没好再问下去。
陈叔很诧异,也很担心,他说:“如果还有其他人,胡安他们会不会有危险,我先回去看看。”
“也好,我还想看看,如果那边有事,你记得叫小堂妹吹哨子!”我想了想,又说,“那个……你跟他们说我和木清香还在找水,别告诉他们第九个泉眼没有找到。”
木清香陪我留下来,其实我也很想回去,赵帅已经奄奄一息,说什么也要见他最后一面。可我们全部回去,空手而归,士气必然会受挫,这在绝境里会给我们带来灭亡性的打击。为此,我选择先在庙宇待一会儿,或许这座神庙里会有意想不到的救命方法。
陈叔抱着猎枪走后,我和木清香往庙宇别处走,可惜庙宇原来的东西都不是被毁,就是被带走了。这间庙宇地板全是石砖,和石塔里一样,不像其他古城建筑,多为松脆的土砖。庙里没有沙尘,比石塔要干净,不像塔殿里铺了很厚的沙尘。
这时,我想到大家的处境,心生愧疚,于是问道:“木清香,如果我们走不出去了,被困死在古城里,你会怪我吗?”
“你放弃得太早了,我们一定走得出去。”木清香平静道。
“能吗?不一定吧,你又安慰我了。”我叹气道。
“我说‘一定’,就没有‘不一定’,绝对能走出去。”木清香口气坚定,她对我说,“现在先看看古庙里都有些什么吧。”
我皱着眉头,望着木清香,忽然也变得平静了,那种熟悉的安全感又笼遍全身。现在纠结也没用,我深呼吸一口气,就跟着木清香一起走到庙宇的墙边,因为墙上隐约挂了些东西。走近一看,我真的震惊了,这是有生以来头一次有这种感觉。
原来,庙宇四壁都挂了几厘米厚的金片,每一张金片都有两米长、半米宽,最关键的是金片上上刻写的就是残经原文!金片被腐蚀了,看得出年代久远,上面的字体都是汉朝古体字。对于我来说,要读懂很难,但也不是不可能。我激动地望着金片,并让木清香帮我用手电来回地照明,好不容易找到了残经的开篇内容。
古庙里的残经原文与我读过的不大一样,极其生涩,要读很久才能弄懂,后面少了很多汉晋以后的茶事。我的那本残经已成了白纸,可字迹还留存时,上面的内容囊括了唐朝以后的茶事,由此判断,历代茶王都不断添加内容。我仔细地研读下去,很担心金片残经不全,就如茗岭青砖洞里的石板画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