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初一回到屋里,趴在桌子上想:她刚来云生阁的时候十三岁。
那个时候她还叫欢芜,那年家乡闹饥荒,街上密密麻麻的尸体,饿死的,自杀的或者是肢体残缺的,不知死了多少人。
爹娘带着她和弟弟去投奔别处,半路上粮食不够吃,染初一又淋了场大雨,发着高烧,身体虚弱的不行,拖得一家人一天走不了几里路。
那时弟弟七岁,爹娘看剩下的粮食不多,怕一家人都饿死于是把染初一丢在郊外,连夜带着弟弟走了,什么也没留下。
洛娘捡到染初一的时候她已经在郊外躺了一整天,一只脚都已经踏进阎罗殿的门。
洛娘看她可怜,把她带回云生阁,请了个大夫,把了脉,开了几副药,派人照顾她,等她醒。
染初一也算得上是争气,没让阎王收了她,迷迷糊糊昏睡了一天一夜,第二日,恢复了神志,能进些汤水,又休息了一整天,算是有了第二条命。
染出一躺在床上时听照顾自己的子苏说了不少事,知道是洛娘救了自己,所以她能走动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洛娘。
她跪在洛娘跟前,叫洛娘恩人,谢洛娘救命之恩。
洛娘把染初一扶起来,抚摸着她的头说:“你可别叫我恩人,我只是把你捡了回来而已,没干什么大事,我姓洛,你便喊我洛姨吧,这可是没让阁里的姑娘叫过的。”
染初一一听,知道洛娘把她当自己人,于是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说道:“是,洛姨。”
洛娘问她为何大雨天发着高烧躺在郊外,还有家人吗,他们在哪儿。
染初一听后变了脸色,低着头,紧抿着唇,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对啊,他们在哪呢?
洛娘见状也不再勉强她,问她叫什么。
染初一想了想,好像做了一个什么很大的决定,然后说:“我以前叫欢芜,但是我的命,已经丢在那个雨天了,欢芜已经死了,这第二条命是您给的,就请您给我取个新名字吧。”
洛娘一愣,随即说:“这倒也好,我给你想一个。”
“今日初一,算是个好日子,你就叫初一吧,名字取的简单,也许日子也能过得简单一点,至于这个姓,我看你昏迷时手里紧紧攥着那玉佩,那上面刻着一个染字,我倒是挺喜欢这个字,你便姓染好了。”
“你往后就叫染初一。”
玉佩还是娘给的,留着就留着吧,给自己提个醒。
“好,就叫染初一。”
或许从洛娘取名的那一刻起,染初一这三个字和洛娘就已经跟不开了。
阁里没几个下人,洛娘还要教东西,染初一深知她不易,平日里就帮她擦擦桌子,扫扫院子。
洛娘问过她一次要不要也学些东西,染初一拒绝了,往后也没提过要和洛娘学些什么。
洛娘在后院教姑娘们唱曲子的时候,染初一在前院扫地,开始还能在空闲时聊两句,后来见不着,就不怎么说话了。
她也从没向洛娘要过什么东西。
四年过去,二人也就疏远了。
再说说那位曾见过的白衣公子。
染初一第一次见他不是谢幕时的匆匆一瞥,他自打一年前就日日来云生阁,染初一那时还只是个干杂活的。
她没仔细瞧过他,但听他唱过两句词,唱的就是《来生不负》。
染初一记性好,听几遍就记住了,记住了曲子,也记住了那一身白衣。
都说,人在最紧张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嘴里说出来的都是心里最重要的东西,这才是染初一那时唱出那几句词的理由。
其实林汐汐为什么说不出话,染初一知道,她那日看见一个姑娘往林汐汐的茶里掺了药,那姑娘她没见过,不是云生阁的人。
她没告诉林汐汐,也没告诉洛娘,就这样看着事情发展下去。
林汐汐仗着有几分名气,整日欺压阁里的人,甚至是洛娘。
一次,她在大雪天里让一个叫媚儿的姑娘跪在院子里,只因为她把水不小心洒到了林汐汐身上。
媚儿后来得了重风寒,虽说病是治好了,可却落下了病根,身子虚,嗓子又哑了,唱不了曲子,又没有从小练筝的功夫,只能在阁里歇着。
林汐汐却还是不肯放过她,说她是云生阁吃软饭的,又当着众人的面说了好些入不了耳的话,媚儿脸皮薄,一气之下,跑出了云生阁。
找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在河里淹死的。
林汐汐这也算间接杀了人。染初一不知道茶里放的是什么,但她想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染初一没告诉她,就看着她喝了那杯下了东西的茶。
她不是那种什么人都可以原谅的人。
既然有人下手了,她怎么会挡别人的路。
为了知道结果,假装去台子旁边扫地,却被洛娘拉上台,有了后面的事。
染初一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这应该算是天意吧,反正染初一是这样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