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这名善妒的妻子越来越感到不耐烦。他堂堂一国之君,百岁之灵,会对一个黄毛丫头动什么念呢?
后来回想起来,或许那是女人的直觉,皇后已经感应到一些他自己都尚未发觉的情绪。
于是她吵得越凶,他越烦厌,反正这个为了巩固朝堂而迎娶的皇后早已经让他失心了,她逼他送走那名小女官,他只觉她心眼过狭,无国母之风。
因为天生帝王命,他每一次轮回都会是帝王之后,所以每一次轮回对于他来说娶谁都无所谓,可是这一次他突然觉得这个皇后碍眼了。
而且这个皇后居然不能容忍这么一个小小的女官在他身边,他一个帝王之后,无数轮回,百岁之灵,就是即便是这一世死去,下一世他依旧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这样一直一直轮回下去,那么枯燥苍老的他,难道不能为自己找一个发泄口吗?
这个小小的女官一介凡人,短短几十载的年华,难道他的这个皇后也要出来扼杀掉吗?
长久的争吵终于引来夫妻彻底交恶,他不再踏入她的寝宫,反正他就从没踏进过,现在顺理成章,反正他是不愿再见到这个善妒的女人。
所有的污浊争端,一回到那个干净的灵魂旁,仿佛都能得到洗涤。只要见到她的笑颜,万般吵扰也烟消云散。
其实在那时,他都不曾与她有任何肌肤之亲。
她就是他的小人儿。他的小女官。无论多少岁,多少年。
直到那一天。
对于一个能生生世世、无穷无尽转世的人而言,死亡其实并没有很明确的意义。它只是这一世的终点,下一世的起点。
但死亡之于他的小女官,却是完完全全的终结。
当时她二十,他四十六。
“皇上……”伤痛逾恒的晨曦目眶发红,跪倒在他脚旁请罪。
怎么可能呢?
片刻前才听她抿唇笑着,要到梅园里给他摘几枝梅,让他夜里坐在案前批折时也能闻到梅香。
他还想着,总算长了些年岁,懂得体贴人了,以前年纪小时就算去摘梅,也只是想拿给御膳房做梅饼,最终都进来她肚子里。
不是不久前还见她翩翩的身影在宫里宫外四处张罗着?怎么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具冰凉的遗体。
“……摘梅……踩到滑冰……失足……跌入池里……侍卫来救已是不及……”
隐隐约约听到晨曦的哭音,全都成了不连贯的语句。
他颓然坐在龙椅上,双手掩面。
在失去的那一刻他才明白,不是所有的死亡都是一个开始。
有些死亡,它真的就是完完全全的结束。对生死的傲慢让他得到了最大的惩罚。
然后,所有的情绪同时涌来。
以后再见不到那清丽的笑颜。
再没人只须他手一抬,便知道他需要什么。只是眉眼一对,互视一笑,便让他心里感觉无比宁静。
那个人已经死了。
和他自已的死亡不同,她会永永远远的离去,消失,不会再回来……
情恸,缘生,劫生。
怎么会,他绝对不准许,她从他的世界里消失,既然他是万人至尊,他能生生世世轮回,那么她一样可以生生世世轮回!
当夜,他不理所有人的劝阻,将她的尸首停在自己的寝殿里。
晨曦双目红肿,诧异地望着他。其实他想过,或许晨曦在那一刻已明白他动了什么心思,但对他这至高无上的地位不敢冒犯,于是她咽下所有疑惑,默默回到自已的居所。
深夜的寝宫中,烛光孤独闪动,映在墙上的修长身影仿佛凝成了雕像。
像他这样拥有无上权利,无数财富的男人,他就犹如天神的存在,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但是他偏偏却只想要她。
在他心头,她已成为独一无二。
那是爱情,一种绝少出现在帝王身上的感情。一动了情,便惊心动魄。
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动情。
注定他们要纠葛几世轮回,永无止休!
要想和她永世纠葛,他只能借助那个东西了……
天生帝王命的他,生来就不平凡,传言他的原体是天上的玄武星宿转世,所以伴随着他下凡出生的那一刻,连带着,他身上还有七个宝盒。
七星宝盒!
七星宝盒是他转世为人,从玄武殿带下来的圣物,让他在凡间寻找七个忠心跟随他,为他效力的人。
七个宝盒,除了木楠,方冷,水印天,这三个外,还有四个宝盒,晨曦算一个,可是她天生命薄,活到第三世便应为灵体受损永久封印了,要经历七世轮回方可转世。
还有三个宝盒,分别是他这一世的宰相,素问,战国大将军龙遂,那么只有一个了。
这个宝盒的原主人便是血妖月,他这一世的皇后!
素问窥视天机算出次女子对他一统江山有帮助,为了让她忠心助力,于是将她收入七星宝盒,让他跟随自己和七星士一起轮回,生生世世追随和效忠自己。
七星宝盒对应的是每一个独立个体,盒中储看引动术法的初代之血,是最为要紧的物事。在血初初滴入宝盒的那一刻,宝盒便只认那一个主人。
他静静拿着镇有血妖月魂魄的宝盒,心中激烈的纠结起伏。
七星是他的死士,已宣示对他生生世世追随效忠。他是他们的主子,他不能背弃他们。
但……
他转头望看床榻上那苍白宁静的身影,她像是睡着了,明亮的双眸紧闭着,长而卷曲的睫毛再也不会颤动,她脸色现如今苍白的犹如一叠白纸,透明又脆弱。
每看一眼,心中的揪痛便漫天盖地而来,最后甚至让他痛得以为自己都没有心了。
血妖月,这个这一世踏入他生命的女子,善妒,小气,疑心重重,若不是当初素问算出他有利于他的江山社稷,他定不会把她的灵魂收入七星宝盒,更不会妥协封她为皇后。
她在他眼里,心里并没半天好感,刁蛮任性,目中无人,嚣张跋扈,甚至嗜血草芥人命,虽然对他的忠诚度高,却让他提不起对她的喜欢,这也是导致她进宫后,他一直没有和她有夫妻之实的原因。
血妖月比起其他六人,素问是宰相,龙遂是战国大将军,为他出谋划策,为他争战沙场,开疆扩土,居功厥伟;木楠和方冷是他的国师,顶级暗卫,为他尽心献策,收罗情报,防身保安。而晨曦却是他身边明他心意,不可或缺的贴身女侍,而水印天,则是他的带刀护卫,人前人后,马首是瞻,在和魔尊大战的时候,他舍身护他,功不可没。
这些人都与他共患难过,有如家人一般,但那血妖月——她只是好在自己的八字而已,她这样的性格,根本不适合做皇后,更不是他要收纳到身前的七星士之一。
现在他有另一个他更熟悉的女人,对他来说如生命般重要的女人,正躺在他眼前,再不会起来对他嘘寒问暖,端茶说话。
两相对比之下,答案似乎很明显。
在心念甫动的那一刻,他的手已经有了动作——打开血妖月的宝盒,将其中的初血倒入一碗洗魂水之中。
咿——
冥冥中,他听见一缕魂魄在散去之时不甘的嚎叫!
既然已经动了手,再没有回转的余地。
他迅速取过素问制成的凝魂灯,点燃了放在她的床头。澄黄的光线,若是开始聚魂会转为白色,若是魂飞魄散便维持不变。
就在他把灯放在她百会穴的当下,一抹耀眼的白光悠然一闪,直刺他心。
原来她的魂魄一直在他的周围徘徊,也不忍离他而去……心头便是再有一丝丝的疑虑,也全部消失了。
用符水洗净宝盒,割了她的腕脉,挤了初血进入盒中。
宝盒感应到血泽的不同,剧烈震动,似乎在强烈抗议。他以符咒硬压了下去,迫它屈从。
倘若宝盒已被血妖月的原血喂养了好几世,他还没把握能够成功,但是血妖月的血是这一世才滴入进去的,对于新放入的初生血液都比较脆弱,因此强烈的禁制压过了宝盒对原主的依恋最终,它苟延残喘地颤动数下,终于疲惫地投降,接纳了新生。
她本是一个新生体,因为他的情念让她成了“血妖月。”。
从此以后,他们会生生世世,永远相伴,再也不会离开了!
“大人,你?”
在府中感应到宝盒异变的素问和龙遂连忙赶来。
当看到他所做的一切时,大惊失色。
“大人,万万不可啊,您这是逆行天理,会引来天劫的!”素问痛心疾首,大人怎么会为了一个新生的平凡女子如此做。
“我们的存在,早已逆行了天理。”他冷然以对,反正在他现在看来,只要和玉笙永世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龙遂紧紧盯看他手中的血妖月的宝盒,眼神甚至可以说是惊怒恐惧。
“那不一样,那不一样……”他喃喃地道。
“大人不懂,就因为我们逆了天理,所以更须谨慎行事,如今你毁去血妖月的魂魄,转放入她的,这回引来天劫的……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不会有好结果的……”
龙遂喃喃自语,身影消失在浓雾之后。
而素问也是面色沉重,显然也是料到以后定然会形成逆天大劫!
再大的天劫又如何?风泫灵傲然想。
他已征服了天,征服了地,再大的劫数他也像戴帽子一样的扛下来。
起码,当时他是这样张狂的认为。
他和其他几人的永生已经是强行从天理中抢到的契机,这九条命线对于天地运行已经造成巨大的干扰。
如今他故技重施,斩断了血妖月的命线,重新拉进另一条,终于以素问和龙遂之能都无法再维持那个恐怖平衡。
倘若当时他知道,所谓的天劫不会报在他身上,而是报在她的身上,他还会做相同的事吗?
风泫灵想了无数次,但都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