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莹台的亡灵因为伤害到燕十三的缘故,被天罚击碎,已经归于虚空,再也无法凝结成为灵体,也就不需要黄蜂拘拿回冥府的枉死地狱里去受刑罚了。即便如此,事情终于也算是有了结果,暂时可以告一段落。
燕十三和黄蜂两个人走在街上,因为心中再无他事,神情也显得悠闲起来,就连脚步也变得甚是轻松。
“燕君,你决定了没有,今天咱们到底要吃些什么呢?要不要去客栈老板推荐的那家鸽子汤馆呀?”黄蜂走在大街上,不仅是一双大眼睛东瞅瞅西看看,不时地还抽动着微翘的小鼻子,她嗅着从周遭食肆内飘出来的香气,时而点头时而摇头,似乎是在以这些香味去判断这些个食肆之中哪个好吃哪个不好吃。
“我离开玉锦城的时候,郭敏曾经对我说过,如果找到了那位姑娘,一定要带着她一起尝尝孺楠县的风干兔肉,这种美食的味道只能用入口香醇、肉质劲道来形容,保证越嚼越想吃,另外还有宿鸭湖出产的鳊鱼,肉质滑嫩、味道鲜美,最适合清蒸食用。”燕十三一边介绍着,一边想起郭敏在说这番话时的模样,不由也学着他摇头晃脑起来,向黄蜂问道:“你说,要不咱们明天早点出发,离开孺楠县之后,绕道先回去玉锦城一趟,怎么样?”
“他们想见的又不是我,我才不要去。”黄蜂飞快的摇着头,果决地回答道:“而且,从这里到天锦城本来就有那么远的路程,你折返一趟玉锦城,这一来一回又要耽搁好几天的时间,难道你觉得自己很闲吗?”
“你说……”黄蜂最后还不忘加上一句她的经典问题,“你是不是傻?”
燕十三立刻转移话题道:“那个,咱们还是赶紧去吃晚饭吧,之后不是还要去一趟梁氏祠堂呢。”
两人向路人稍一打听,便被指引到了一家小酒馆,据说不但是他家制作的风干兔肉的味道在孺楠县里数一数二,更妙的是,宿鸭湖边有固定的渔户给他家供货,每天都给他家送来当天现捕的野生鲜鱼。
黄蜂当即决定晚上不去喝鸽子汤,拉着燕十三一路连跑带颠地到了那家小酒馆,进店之后小姑娘迅速找到了一张空闲的桌子,才刚坐下就忙不迭的一通点菜,不只是风干兔肉和鳊鱼,几乎把店里所有的招牌菜都点了一遍,燕十三在结账的时候都不由得阵阵肝疼。
舒舒服服的吃过了丰盛的晚饭,两人便再不耽搁,出了县城直奔梁家村的方向,到得祠堂之后,依旧是由黄蜂抱着燕十三跳过院墙进入到祠堂内的墓地。
径直来到了梁三柏的墓碑前面,燕十三蹲下身去,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那只蝴蝶的尸体,托放在手中,他对着墓碑低声说道:“梁兄,你可知道在你身死之后,又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竺莹台对你一往情深,生前死后都是恋恋不忘,说起来,虽然今生你没有和竺姑娘结成连理,也可以算是个有福之人了。现在,我们也不知道竺姑娘的骸骨是被葬在了何处,但是她的亡灵曾经在这只小蝴蝶的躯壳内寄宿了几年,也可以算是她的遗蜕,今天,我把她葬在你的墓前,也算是替你们实现了生不能同衾,死也要同穴的誓言。”
燕十三说完,先将蝴蝶尸体放在一旁,然后接过黄蜂递过来的小铁铲,在梁三柏的坟包旁边挖出了一个深有一尺的土坑。他将蝴蝶放进土坑里,再轻轻地用泥土覆盖上。
不知是什么缘故,突然间,燕十三觉得胸腹之中有一股气息顶了上来,一张口,竟是不由自主的念出了那一句真言,“嗡,呀嘛呀,吧类达滴,吧达耶,吽,啪德,斯哇哈。”
黄蜂听到燕十三口颂真言,面上先是露出惊喜的神色,随即又转变成担忧,她微微的张开小嘴,但是最终还是咽下了话头,没有发出声音。
燕十三吐出了胸中的这一股气息,感觉精神和身体都轻松了好多。他因为听从了豹尾的指点,时常在心中默念这一句真言,虽然不知道究竟能有多大的效果,也希望可以用这种做法为现在身处铁树地狱里服刑的猫灵六福去祈福减罪。所以他对于自己开口即真言的事情,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之处,只当是平时念习惯了,一时不假思索的讲出来而已。
将蝴蝶掩埋完毕之后,燕十三从坟包前站起来,他转回头对黄蜂问道:“其实,这后来发生在竺莹台身上以及周遭的种种事情,梁三柏的亡灵都是并不知道的,对吗?”
黄蜂点点头,答道:“是的。当日,梁三柏重病而死,他的亡灵一旦离开身体,应该立刻就被黑白或是其他人带回冥府去赏善罚恶了,我没听说还发生过什么周折。这样的话,无论他是重新转生于人世还是被囚于地狱之内受罚,人间的事情都再也与他无关,之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也是再无从知晓。”
黄蜂向燕十三问道:“所以,你觉得,竺莹台为了这份情爱自尽、化蝶,还有之后她的亡灵留恋人间这么长时间做的那些事情,乃至她最终招引天罚,这些事情有没有意义呢?”
燕十三沉默片刻,说道:“通常情况下,一个人独自做过了什么事情都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不会主动去宣扬的。如果这些独处时做的事能够被别人所知道,势必就能够对他这个人有更加深刻的了解和更加准确的评判,但是他既然是独自做这些事情,那么本来的初心一定就不是为了做给别人看的,否则也就不会独自去做了。所以,我觉得,一个人做下的事情是否有意义,其实只是针对当事者的本心而言——做了就是有意义。”
燕十三望向黄蜂,继续说道:“而且,这梁、竺的故事,至少还有你和我知道,这也算是一种意义吧。”
黄蜂似是一直在嘴里默念着什么,燕十三的话说完,她也随着念完,这才抬起头,对燕十三道:“这几句话说起来太过拗口,我有几处没记清楚,你能再说一遍吗?”
燕十三疑惑地问道:“我刚才只是有感而发,随口说说,你记这些做什么?”
黄蜂答道:“以后如果遇到类似的情形,我都是可以用到的呀,省的到时候自己再去临时现去想。你赶紧的,再说一遍,一遍就行。”
燕十三搔搔头皮,无奈的叹道:“唉……明天早上我还是给你买些炭笔和簿子预备着吧。”
二人说罢,依旧是跳出了梁氏祠堂,缓步向着孺楠县城的方向走去,一路上燕十三也不曾说话,只是低着头走路,也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黄蜂问道:“你想什么呢?”
燕十三答道:“没想什么的。”
黄蜂继续问道:“你对我说过,当一个人说自己没想什么的时候,他一定是在想着什么的。”
燕十三笑着道:“我到底对你说过多少话?你全都记得?”
黄蜂道:“说过好多好多话呢,日积月累下来,那也是数不清的数量。只不过,这些话既算是你对我说的,又不能算是你对我说的,总之,这个问题解释起来也是很麻烦、很麻烦。以后你要是有机会见到了小鸟嘴,让她解释给你听吧,她最爱说话,口齿也伶俐。”
燕十三知道这只是黄蜂不想说的托词,也就不再继续追问,说道:“我刚才是在想,既然人在死去之后,就与今生的一切再没有一丝牵连。那么,人生最重要的应该便是有意义的过好当下的每一天,多做有意义的事,而这些事不应该只是对自己有意义,还要对别人有意义,这样,当他在离开人世之前,去回首往事的时候,才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为碌碌无为而羞耻。
就比如我,自从与她相识以来,便陷进了她无边的温柔之中,只想着自己能够日日陪在她的身边,照顾她,呵护她。现在回想起来,其实自己也只是耽于安逸,却没有在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里正经做些什么营生和事业。赵叔说得对,女子都是想求一个长久的安稳,而我只顾着给她现在,却让她看不到未来。前一段时间,她离开了之后,我更是变得意志消沉,每日里只是在内心思念,再也不思进取。直到赵瑞一案发生之后,郭敏想找我帮手,赵叔推心置腹的对我说了那一番话,才算是点醒了我。这次又经历过了梁、竺一事,更是让我感慨万千。现在想来,我真是辜负她太多了。”
黄蜂默默的听着燕十三说完,轻声说道:“其实……唉……有些事只是因为你身在其中不能自知罢了。但是,你要知道,你以前做过的每一件事其实都是有意义的。”
燕十三一笑,破天荒地伸出手掌揉了揉黄蜂的小脑袋瓜。
只见黄蜂瞬间呆立当场,燕十三也是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立时满是歉意的说道:“对不起,是我失礼了,刚才也不知怎么就伸出了手,希望你勿怪。”
黄蜂似是这才恢复了神志,抬头望向燕十三,眼中闪着亮光,她有些怀念的说道:“没什么失礼,我只是在刚才那一瞬间有所感觉——你刚才的动作和那个人真的是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