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父亲突然来到我家。我很惊讶,父亲每次来我家,总是会先打电话告诉我,用他的话说是免得弄得我们措手不及,并且,他总是选择在双休日或假期来,今天……一定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吧?
父亲语气很激动,很愤怒,很委屈,很悲伤,很无助。我从未见过我的父亲用这种语气说话,他一生为人老实憨厚,信守“吃亏是福”的处事原则,从不跟相邻发生冲突,今天的他有些语无伦次,我费了半个多小时才弄清事情的原委:父亲前年曾向村里申请了一片荒山,因为不知道种什么好,一直在那里荒着,今年,村里一田姓“村霸”竟然大摇大摆的带着一帮人在那上面种上了山茶树。父亲找他理论,他扬扬手上的一大沓材料说:“我的手续齐全,这山啊,是我的了。”父亲手里只有一张薄薄的用信纸手写的一份承包申请,上面只有村里的一个印章(以前申请承包都是这样的手续就行的),而那个人的材料有村里、镇里、县里的大公章。一打听原来现在承包山林必须先到镇里林站领到申请表格,逐级上批。
事情明显对父亲不利,唯一有利的是,父亲申请在先。
这事很明显是村霸买通了村长,抓住父亲没有正规手续这一个弱点,将这座山的承包权又批给了村霸,这不就是一女嫁二夫吗?
很明显,父亲在受人欺负。
我让父亲把电话交给老公。
“这事你说怎么办才好?”
“能怎么办?爸爸手续不齐全,只能吃哑巴亏了。”
“可以前都是这样申请承包权的呀,爸爸先申请的呢?”
“现在是法制社会,爸爸不了解情况,吃亏也没办法。”
“可以打官司吧?”
“打也赢不了。”
“这不仅仅是一片山的承包权的问题,他们明显欺负人。”
“有什么办法?”
老公说得斩钉截铁,事情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了,父亲这哑巴亏是吃定了!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真没错。
我知道此刻父亲一定坐在我家沙发上一根接一根的抽烟,一言不发。他的额头刻满了皱纹,黝黑却并不发亮。他枯瘦的脸颧骨突出,两颊深陷。他的牙齿几乎全部脱落,而我为他装的假牙他总说戴不惯。他身材单薄瘦弱。他一定是没有办法了,才满怀希望的跑到县城,希望他的女儿女婿能帮上他。
我知道一向惯于忍气吞声的父亲这次是咽不下这口气,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了,如果这一次就这样吃个火辣辣的哑巴亏,今后的哑巴亏就会接踵而至,父亲和我的一家在村里就会任人宰割任人欺负了。
不!我必须帮父亲!
我静下心来,细细的理出事情的头绪。我觉得跟村霸硬拼是不可能赢的——毕竟人家有正规手续。事情可以转机的唯一之处是村长。是他工作失职,既已将这篇山承包给我父亲,为什么又要承包给村霸?这里面一定有不可告人的交易。既然不可告人,就害怕公开。
好吧,你耍我的父亲,我就要让你尝尝他的女儿的厉害!
我打电话给一个现在报社工作的老同事,跟她讲明了这事,她听了也很气愤,马上帮我联系了一个社会部记着。陈记者很热情,说自己也是崇义人,当晚他就会到我们村里去调查。并让我放心,他一定会妥善处理好这件事,保证这篇山是属于我父亲的。
夜里十一点多,父亲打来电话,说陈记者已经到家了,母亲正在做宵夜给他吃。我告诉父亲明天把记者带到村部,坐在旁边听就是了,不必多言,更不能有过激行为。父亲连连称好,我听得出他轻松多了。
第二天,父亲高兴的打来电话,说镇里的张副书记带着村长登门道歉来了,那片山还是包给父亲。张书记还当着全家人的面狠狠的批评了村长,“村长面红耳赤的,我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阿玉啊,张书记说,让你叫那个记者千万别发稿,他已经把事情处理的很好了。”末了,父亲叮嘱我说。
“我知道了,事情解决了就好。”
我在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谢谢同事和陈记者,父亲又在电话里怯怯的问“阿玉啊,什么叫发稿啊?”
我笑了。
父亲,我终于可以让你靠一靠了。
后来请他们二位吃饭,陈记者说当时他又是询问又是记录又是拍照,弄得那村长慌了手脚,后来他又来到镇里,利用无冕之王的便利见到了分管林业的张书记,说给张书记三天时间处理此事,三天后没有接到我打来的满意电话,他就将这篇稿子发出去。书记自然不愿意有这种负面的报道,所以事情很快就得到了解决。
总算出了一口恶气。
父亲,很高兴,这一次,你可以靠在我的肩上,能尽可能的为家里做事,我感到是我的福分,做女儿的福分。
父亲家后面有一户人家,没事路过的时候就朝我妈家屋顶扔块石头什么的,他们家的污水直接往我妈家屋后排放,母亲在菜园子里种了一棵枣树,等果子成熟想采摘去街上卖的时候被那家人一夜之间全摘光了,还把树枝折断得到处都是。父亲从外面买了几棵果树的小苗,育在农田里,打算年后到菜园栽种,没几天那几棵小树苗就在那家人的菜园茕茕孑立,质问他,他还振振有词:树苗上号上了你的名字吗?凭什么就是偷的你家的,我自己买的不行吗?父母述说这些被欺负事件,总是一副逆来顺受没有法子的神情,我听了自是气不打一处来。过年了,我回娘家做客,特意上去请那家的男主人来喝酒,我说,论辈分,我应该叫您老表,今天大年初二,我敬您!这第一杯,敬您老当益壮,这么大年纪了,扔石头一扔一个准。第二杯,敬您勤俭持家,连排水管的钱都能省。第三杯,敬您有经济头脑,菜园变果园,两方来钱。那人喝得面红耳赤,老公末了再加上一句,我也敬您,这么多年全靠您关照我老丈人一家。我常说,谁要欺负我老丈人一家,先要问问我同不同意,您说对吧?
后来,后来最起码没听到父母说受那家人欺负的事了。总之一句话,这些事让我明白了跟农村有些人打交道,你要跟我讲理,我比你还有礼;你要跟我来横的,我也不是吃素的。对欺软怕硬的坏人只有一招:让他痛,痛过之后他自然就会滚出你的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