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炒的菜好吃，分量又足，学生们都喜欢到我的摊点来卖菜，以致于我不得不事先一碗一碗先打好，学生课冲过来的时候直接端碗倒菜，我只负责收钱找钱就可以了。常常有很多学生来得晚没买到，建议我每顿多炒一点菜来卖。一开始我没有。一来因为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二来你总得留点空间给其他老师的家属做生意啊。因我开了头，有几个家属也跟着我炒菜卖，只是她们生意没我好。
后来学生人数越来越多，孩子也大了都上学了，我时间比较充足，孩子放学了还能帮帮忙打下手，我就扩大了规模，请了一个帮工，生意火得不得了，连一些单身教师也跑到我家来搭伙。
有一天我正卖完菜收摊呢，无意识瞥了一眼另一个老师家属的摊子，看到还有很多菜没买完，我想上前打个招呼，又觉得不妥，就在犹豫之间，对方满怀恶意的嘟囔：“嘚瑟什么！菜卖完了有什么了不起！老公也快卖完了，有你哭的时候！哼！”
老公也快卖完了？这是什么意思？
我疑惑着走进屋，看见搭伙的老师都吃完抹嘴走了，像往常一样只有小殷老师在厨房帮我刷碗。她是我老公的徒弟，大学刚毕业，年轻漂亮，嘴巴甜，手脚勤快，说话温声细语，见人就微笑，一看就是家教极好的孩子。他父亲是供销社主任，母亲在文化馆上班。那时供销社有多吃香大家都知道。她经常带些时新的糖果糕点给孩子们吃，也给我买很难买到的新出的的确良花布，我们全家都很喜欢她。
“小殷姐姐，快来快来，我们来背诗比赛。”
“诶。来了。”
我听到儿子在里屋叫她，小殷赶紧甩甩手开心的快步进屋。我看到她和我老公，我的孩子们围坐在一起，开心的说着一些我听不懂但很好听的话，他们有时互相指着大笑，有时皱眉扭身耍赖，有时挤作一团不肯认输，我恍惚间觉得他们才是一家人，而我，我是谁？我在这里干什么？
笑闹之间，我看到小殷的发卡松了，马上就要掉落，我老公伸出手，温柔的扶起，小殷则默契的歪着头，等他给她重新夹好。她的双颊飞起了红云，灿若桃花，而我老公小心翼翼，温柔缓慢，眼睛里充满柔情，那时我曾经熟悉的一种眼神。
杨阿姨讲到这里停了一下，柳叔叔伸出手拍拍她的肩，包含歉意而又真诚的说：“我跟她真的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我知道。”杨阿姨调整一下情绪，继续讲。
他们两个都是我喜欢的人，我虽然泼辣但并不鲁莽。我爱这个家，我爱我的老公。我相信我老公没有向小殷卖惨哭诉婚姻不幸福以博取小姑娘的感情，我也相信教养极好的小殷并非故意卖弄风情诱惑我的老公深陷情网。他们之间应该是文化人和文化人之间的互相欣赏，自然而然的爱慕。用我老公的话说，叫做什么……
发乎情止乎礼。柳叔叔脱口而出。杨阿姨白了他一眼，大家哈哈大笑。
对。发乎情止乎礼。但是，我必须想办法做点什么制止事情的继续发展，否则我的家就会散了。
那天，我找到了小殷的家，我一开始是想找小殷谈谈的，但是走到她家门口我又犹豫了，在门口来来回回走着，正好遇到了他的父亲，一位看上去就很有干部气派的中年男人。我一自报家门，他就非常热情的拉我进屋。
“应该我们去拜访您和柳老师的。我家女儿说你们对她特别好，柳老师教会了她很多专业上的只是和技能，你做的菜特别好吃。谢谢你们啦……”
殷爸爸热情的拿出各种吃食招待我，还交代殷妈妈赶紧去市场买菜，要留我吃午饭。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茵子，茵子，出来，你师娘来了。”殷爸爸朝着里屋喊，没动静。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本来是来找小殷的，但现在我不希望她出来了。
叫了好几句，都没有人回答。殷爸爸抱歉地说：“不好意思。这孩子可能还在睡觉，周末她总喜欢睡睡懒觉。”
“应该的。平时在学校上早自习起得很早，太辛苦啦。周末补补觉挺好的。”我赶紧让殷爸爸别去叫醒小殷。
我们就这样僵坐了一会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客套话。我终于鼓起勇气把我的顾虑告诉了殷爸爸。
“还有这事？”殷爸爸腾地从凳子上弹起来，“不不不，我们家茵子不可能做这种事。”
“我也相信他们之间确实还没有发生什么，只是有些不好的苗头……”我局促不安，生怕被殷爸爸赶出来。
殷爸爸在客厅走来走去，晃得我头都晕了。
“柳师娘，这样，您先回去，我待会儿问问茵子。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她做出破坏你家庭，伤害您的事。请你相信我。”
我点点头，逃也似的回家了。后来的事，你来说吧。杨阿姨捅一捅柳叔叔。
柳叔叔尴尬的笑一笑，理了理头发。
有一天，小殷找到我，说跟我告别，她准备请一年的假在家好好复习考研。我说你可以边上班边复习啊，很多年轻人都是这样的。听了很久，她说：“师娘来找过我爸爸。”
“干什么？”我又羞又恼，有点气急败坏。
她没说什么，但她说的苗头是事实。我喜欢您，抑制不住的喜欢。我知道您也喜欢我，我有感觉。如果继续下去也许我们就会发生什么了。那天师娘来我家我害怕极了，我不敢出来，也不敢应声。后来爸爸进来，他跟我说，你长大了，做事要对自己负责，也要对别人负责。爱情是美好的，但是抢别人的爱情就是邪恶的。
我说我们之间连手都没有拉过。爸爸说他相信自己的女儿没有出格。也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是纯洁的，只是在你的生命里我迟到了，迟到就要退场，这是命。
“哎哎。你们两就这样结束了？你们两口子没有闹一场？”
没有。真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闹什么？闹有什么好处？
不过，有一段时间，我心里还是有气的，总觉得老柳对不起我，我心有不甘。我不知道该找谁诉说，不知道该怎么开解自己。有一天，我正在洗菜，孩子也在一旁帮忙，我看到他把一棵大白菜给扔了，心疼的捡起来，问他干嘛要扔掉。小孩子说有烂叶子。我说，一棵白菜有烂叶子很正常，摘掉烂叶子还是一棵好白菜啊。在我摘烂叶子的时候，我心里忽然亮堂起来了：一棵白菜有烂叶子摘掉了还是好白菜。婚姻不也是这样吗？婚姻也可以是一棵有烂叶子的大白菜，摘掉它还是可以炒出好吃的菜来的。
想通了这一点，我就不纠结了。真的就把这事放下了，好好过日子，一直走到今天。
这一点我就特别佩服小杨。我总觉得她身上有一种我们所谓读书人都没有的智慧，生活的智慧。
两个老人相视一笑，看对方的眼神里充满了欣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