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有山,高不可攀,曰止戈山。
止戈山上有剑宗,天下武道,半出其中。
剑宗有九式君子剑,闻名天下。
数千载以来,世间修士多对这九式君子剑有所耳闻,世间练剑之人或多或少都练过这九式君子剑。
由于止戈山从未阻止过这九式剑招及其经脉流转之法流传世间,天下也有无数修士乐于研究这九式剑招。
最终不论是剑道大家,还是学之学到半途而废的失意人,对前八式剑招的评价都是类似的,大道至简,返璞归真,但却要下得水磨工夫才能有所成。
大抵的意思便是,前八式确是世间顶尖的剑招,但须滴水石穿,日夜勤练。
千年来,也确实有许多练剑之人苦练八式,学出来一个武道圣人出来的,自然,这些圣人后来开宗立派,留下了不少有八式君子剑痕迹的武学秘籍。
这也是止戈山被称之为“天下武道,半出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
可颇引起争议的便是君子剑的第九式,藏器于身。
不同于前八式作为一套连贯的招式,这君子剑的第九式竟然同第一式一样,也是一招起手式。
九式君子剑,最后的招式居然也是一招起手式?
而且,第九式不同于前八式的地方还在于其单独有一个名字——藏器于身。
止戈山上,不论是生活还是武学都一向崇尚简朴,一套招式,除了整体招式有一个名字,单独分割出的多以“第一式”、“第二式”……称之。
少有像君子剑这般单独取名的第九式,更何况,还是在前八式都未单独取名的前提下。
但若称藏器于身是个单独招式,又有哪个招式单有个起手式呢?
总之,人们对这与前八式格格不入的第九式,一直以来都是争议不断,可却从未有武人能真正参透此招。
据说,唯有千年来出的几个使剑的儒道半步圣人,从此招中有所得,却也不知是真是假。
转机出现在这一代的天下第一身上,这位年轻时毫无出众之处的叶艾,三岁练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止戈山后崖练了二十年的君子剑,却也不过是个寂寂无名的达意初境。
可就在二十年的那年止戈山评剑弹上,这位在当时毫无名气的年轻人出了山崖,一招藏器于身入望极,瞬间击败了年轻一代第一人叶泽,剑意之高,剑气之盛,逼得叶泽在江湖做了数十年的柳汀剑仙,都不肯再入剑宗。
这之后,人们才知道君子剑第九式藏器于身竟这般强悍,也勉强根据叶艾和那些虚无缥缈的半步儒圣的传说,推测出藏器于身的关键在于“养剑”。
藏器于身,养浩然剑意,养锋芒剑气。
可即使是推测出了方向,世间还是没人能如叶艾这般使出这招藏器于身。
然而,就在大唐光武四十五年冬天,洛阳城里邻南坊,某个已经快被人忘却的偏僻小巷内,有个脸色苍白的少年,摆出了君子剑第九式藏器于身的招式,一如止戈山剑宗宗主叶艾出后崖时的模样。
巷子里,尚能完整行动的护卫们正把那些重伤或是死去的护卫们往外拖,这是叶离的要求,宋安没有否定。
宋安摇摇晃晃地看着堵在巷口的少年,没说话。
叶离也没说话,他还保持着第九式的样子。
宋安并不觉得止戈山有愧于天下武道或是剑道,毕竟五千年来,止戈山入世人对天下修士的帮助不计其数,为此舍命的亦是数不胜数,这些并不能因为出了个压死修士的叶艾就能改变。
可止戈山与两京十郡有间隙却也是事实,毕竟那年百花宴上,叶艾对自己的剑应当是有所认知的,可他还是出了剑。
这一剑导致百花宴上所有的用剑之人剑心崩坏,修为破碎也是事实,两京四位望极境巅峰剑修由此堕境也是事实,而这些四位望极境里,就包括宋家武馆的老管主。
所以,宋安认为自己有必要接这一剑,哪怕是作为宋氏武馆馆主宋背溪师弟的身份。
叶离就没想这么多了。
不同于龙城、将军陵时的仓促出手,也没有也如同青山驿道中临时仿制篆刻在剑内阵法可用,这一剑,他已经准备了很久。
在那两座冰凉的墓碑前,他已经想的足够多了。
他想起在那座后崖上,没有停歇的练剑,他想起此间天下第一极尽详尽的传授,他也想起意识到自己剑道天赋平平的那一刻,藏在心底的失落难过。
在那座谍子暗探的墓地里,他想了三天三夜,只觉有股出剑的冲动。
那些年练烂了的君子剑又重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大浪淘沙,却又只剩下这最后一式,藏器于身。
原来这天下闻名的君子剑,第九式,藏器于身,竟然不是剑招。
李渔被架着离开了。
冷着脸的女子经过少年时,向他看了眼。
叶离没去看她,只是捧着剑,点了点头。
李渔别过脸,没再看叶离,径直离开了。
……
风吹过小巷,“呜呜”地回荡着。
雪花高高扬起,轻轻落在少年捧着的剑上。
翻转右手,少年握住了剑。
抬起头,叶离正视前方。
宋安闭上了那双被血污糊上的眼睛,捏紧了剑。
几乎同时,两人都出了一剑。
宋安还是自下而上的一剑,一剑过后,长剑前段崩碎,宋安的右臂亦炸开,伤口之深,深可见骨。
叶离平递一剑,少年好像没怎么受到这一剑的影响,只是脸色愈发苍白。
宋安的一剑,风雪都被划开了,地上凭空生出一道深数尺的犁痕。
叶离的一剑,仿佛未曾存在过一样,风雪依旧,地上的积雪都未曾翻起。
但二人都知道,巷子里有两剑。
以某一点为界,一边毫无异象,一边风雪都被压制住了,两边各有一剑,直奔对面。
相遇,冲撞……
宋安的一剑瞬间削弱了许多,叶离的一剑却看不出状况。
一瞬过后,却看见那气势骇人的一剑直奔叶离而来。
少年握着剑,面色由苍白慢慢转变为过分的红润,两眼布满了血丝,身上也弥漫出血气,宛若一尊血修罗。
没去顾化作血修罗的叶离,宋安的状况更加紧张,中年人把残剑由右手换到左手,虽然他的剑将落在对面的少年身上,可那少年的剑居然未曾消失。
两剑最初如同缠斗的猛虎,可那少年的剑居然在短暂交锋过后,直奔宋安而来,自己的剑失去了对手,才得以袭向叶离。
这就是君子剑第九式吗?
这就是藏器于身吗?
宋安的一剑或许比不上孟乙承受的那剑,却也差别不大。
尽管被叶离削弱了一番,还是难以抵抗的。
浑身真气暴走、血气沸腾的少年在纵横的一剑里仿若暴风雨中的小船,血肉掀起,经脉断裂。
最后被剑气高高掀起的少年跌在雪中,生死不知。
反观斜持着剑,严阵以待的宋安状况好了许多,那一剑仿佛根本没落在他身上,几乎不存在影响。
受了一剑,穿着灰袍的中年人左腿向前迈了一步,又用右手拉了拉衣裳,努力做出一副干净的样子。
而后,他又用右手拿回了左手上的剑。
剑意弥散,宋安的左手右腿猛然炸开,血肉骨骼飞溅,浑身上下更是添了近百道细微的伤口。
单腿独臂的血人晃晃悠悠了一番,却还没倒下。
宋安一步步蹦到叶离身侧,少年居然也还醒着,浑身冒着血的少年安静地平躺在雪地里,盯着宋安。
“藏器于身,大概是的。”宋安把剑对准了叶离的咽喉,道。
“谢谢。”少年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