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钱主簿跑到县衙向蔡县官献计,原以为要费一番口舌,却不料蔡县官直接许了,钱主簿又请示道:“如若两地同时签满,那可否一并拆了?”蔡县官也许了。
这县衙府库,何时如此充盈,宋财神,又何时不再吝啬?钱主簿满肚疑问,见县官未曾提及银钱,也就不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傻事,得了指令办事去了。
按着章程,钱主簿遣人去西边棚户边上的村子,闹腾厉害的地方,张贴了告示,照着前面的说法,若是签约比西边早些,那就先拆此处。而后又将两处的村长里正等人聚拢,告知此事,要其传达到每位百姓,特别是对那些个三天两天到建设司围坐的孤寡老人,跟他们的族长更是要说个清楚,万万不可因这十几人,坏了全族全村大事。
边上原先闹腾要拆迁的,听闻此事,好些个村长里正,威望高的老人,一边全力动员大家速速签约,好有生之年住上新房,一边又到钱主簿处要讨价还价,说是西边棚户区告示早贴了半月,签约也是提前许多,要比西边早签,不甚公平。钱主簿这次是更加硬气,只回了句“过时不候”,就将他们打发了。这次,那些个村民倒是很明事理,没有丝毫纠缠。
这边且不说最终拆迁何处,花落谁家,只说那些个孤寡老人,被族中大家一劝,倒也偃旗息鼓了,不再到建设司“围城”,那水陆道场的所费银钱,自然是不肯再多出分毫,最终那领头的老人提议的做一场水陆道场,也就无疾而终。可那些个老人紧挨着普陀山下,毕竟信佛,更有吃斋事佛的,虽然在水陆道场上不肯花上棺材本,但还是三三两两到山上寺庙五百、一千的放入功德箱,捐了好多。
原来此事也就揭过,可不承想那领头老人的女婿,心有不甘。原先曾说要到他哥哥处办那场水陆道场,按着山上寺庙规矩,那些老人所费银钱,有五成要做寺产,另五成交与领头的和尚,自行分发。他哥哥所在寺庙,不比普济等大寺繁忙,名气也不甚大,水陆道场也是偶尔为之,也曾对那女婿许诺,若由他经办,所得五成中分他一成,也就是五千两之数,可惜现在成了“镜花缘、水中月”。现如今那三三两两的捐献,虽也有到他哥哥寺庙处的,可这捐献所得银钱与水陆道场又有不同,功德箱中银钱都算寺产,不能分与和尚们,那女婿,此次出谋划策忙活多时,却是半分银钱都未曾捞到,原先在他哥哥处夸下的海口,反倒成了笑话,更是自觉削了几分脸面。
那女婿也不好在老丈人处强人所难,逼着那些个老人定要办水陆道场,但对钱主簿的建设司,是怀恨在心了。赶巧,那观音文化园建设,要用到他家田地,原先早就被唐施主帮着山上寺庙收了,现如今却是想着无风也要叠起三尺浪,就找到他哥哥处说项。他哥哥所在寺庙,叫做安心庵,那“安心”两字,涵有“不起分别,不向外求”的意思,那庵不甚大,包括那哥哥也就十来个人,在普陀山上算是小门小户了,前时佛茶义卖所得分发时,也有幸得了五万两银钱,可说是相对困苦的了。那哥哥在庵里掌着财务,又算半个迎客僧,每日迎来送往不多,与银钱计较却多,本以为山下弟弟推介而来,可接场“大生意”,让庵里各位和尚过个两年舒坦日子,却不承想没了下文。
此次山下弟弟前来,详问了缘由后,就帮着出了一计。原来山下华泉寺扩建,左近都是住宅,拆迁起来颇费时日,山上慧通和尚点头,许了梵音小筑后,那些“二和尚”们见得好处,才与寺庙签了协议。而等开建观音文化园,铸****像时,所占土地却多是寺产,中间偶有间杂山下百姓田地的,更是花大钱征用便是了,所以悄然间就将良田推平开建了,因此那县衙也是发觉得晚了。而那女婿被推平的田地,是少有几块不属寺产的,更是凭着哥哥关系,许了梵音小筑的房子,那协议自然是与山上寺庙签订的。现如今观音文化园是县衙建设司和旅游开发建设管理司管理建设,当然没有与那女婿签订合约协议,白纸黑字一张都没有。
“弟弟,你只需到自家田地,每日种树栽花,割草打虫即可,如若有人阻止,就报官,普陀县上的警署若不顶事,就报与府道的,府道的依旧不管事,就报与首都中央。”
“哥哥,那县衙若是拿出前时与寺庙所欠协议,那又如何是好?”山下弟弟也听得汪局长名字,有点提心吊胆,说道,“那汪局长可是铁腕无情啊,被他按个扰乱建设罪名,说不得要受几日牢房之苦。”
“弟弟放宽心,哥哥何曾诳你过。咱安心庵虽是小门小户,但也是与山上各家寺庙气息相通,岂会不知县衙与咱佛教协会的龌龊?”那哥哥信誓旦旦又说下去,“那观音文化园平白被县衙拿了,山上的佛教协会岂会再贴上脸去,再受县衙摆布?”
那安心庵庵小,出来的和尚看得真是透彻,可终究还是格局小了点。那弟弟听了山上哥哥话后,第二日真就拉着几个闲汉,在集市买了几捆最便宜树苗,背着铁锹就到自家田地上插了起来。
吴司长和钱主簿听得下面人层层报来,说是有人在工地植树,也是面面相觑,直接对吩咐拔掉了事。可第二日,又有人层层报来,只说拔掉那些树苗后,那“二和尚”报官了,两人更是一脸讶异,竟有人自投罗网的。可未曾想,不过一会,汪局长电话就飘了过来,对两人说:那带头插树苗的人一直嚷着田地是他的,有人偷盗他家树木,方才报官,那田地到底是何人的?这时吴司长和钱主簿恍然大悟,晓得碰到硬茬了,赶忙又聚到一处。
钱主簿和汪局长都到了旅游开发建设管理司,那新司驻地就紧邻观音文化园,挨得近,也是便于监督管理。
“吴司长,那些原先签订的协议可曾移交?”钱主簿先行到了,进了门就赶忙问道。
“山上慧通和尚推三阻四,总是寻着各种缘由,还未送来。”
“那些个原是寺产的呢,田契是否送来?”钱主簿又问了一句。
“这些都已送来,但与县衙,抑或旅游开发建设管理司的协议却未曾签过。”吴司长此时也是热锅上的蚂蚁,接手了如此大工程,愿意来坐在金山银山上,一时疏忽,才发现竟是个火山口,一点火苗,随时喷发要将他泯灭。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钱主簿感慨了一句,但也是个不怕事的,继续说道,“既然山上慧通和尚将观音文化园与了县衙,这些小事断不会为难我等,虽有推脱,但最终还是要签订协议。”
“就怕那慧通和尚说与山下百姓所签协议保管不善,已经遗失了,让我等与那些个‘二和尚’自行商量去,这样可挑不出他们一分毛病。”吴司长接上,说到了要害处。
“现在不用怕,已经是了。来前已叫人到山上寻那些协议合约,果真是都没了,回说那些个地块是信众捐献给菩萨的,未曾签订合约。”
“真真可恨。”
“何事可恨?”汪局长走进门来,只听得后面。
吴司长和钱主簿又将前因后果说了,问道:“工地处理时,警署能否不出巡检?”
那女婿带着一帮子闲汉,叫了巡检来后,三拨人也是尴尬,那巡检听得上面指示,未曾将人拘押,只是暂时遣散了事。只怕第二日那女婿再来,这边工地上的人阻止,再报官巡检出动,来回实在折腾,也实在是耽误工夫。若是工地自己将这女婿制服了,不劳巡检,也是可以的。
“只怕不是好相与的。”汪局长斟酌道,“我等没有拆迁协议,没有白纸黑字在手,都是占不到一分理啊,若是再出个小病小痛,放到网上,不但新闻司李司长急的灭火,怕是蔡县官也要将我等一撸到底,回家卖红薯了。”
“且来时,也叫下面粗粗查了,那‘二和尚’与西边棚户孤寡老人原先围堵县衙,脱不了干系。”汪局长又将刚刚得来的报告说与两位司官。
“这如何是好?”
“汪局长前次出了一个良策,县官已经许了,何不再出一策?”吴司长望向汪局长,此次事情,责任大头依旧在他身上,钱主簿只是适逢其会罢了。
“恶人还需恶人磨,交与唐经理处理便是。”
“善!此计甚妙!”吴司长和钱主簿交口称赞,立马遣人将唐经理唤来,细细交代了一番。果然第二日,那女婿与那几个闲汉就不曾出现了。吴司长也是赶忙到县衙向蔡县官请示定夺。
蔡县官也是刚从海边回来,看了一圈境内商行,不知道又在谋划什么。回到县衙见了等候多时的吴司长,又听了吴司长所提三个法子:其一,无视那帮人闹事,继续开建,只当那协议是有的;其二,中规中矩,再签订拆迁协议,只是要花费些时日;其三,便是请山上寺庙,以他们名义再与众人签个协议,而后转赠县衙。
吴司长晓得蔡县官与山上寺庙关系一般,本以为第三个法子是最差劲的,要求着山上寺庙办事,未曾想蔡县官却直接选了第三个,只交代“速战速决”四字。
这边吴司长还未与山上沟通,那边工地上又多出好几个种树的。这也是前文说的安心庵和尚,格局不够问题。那安心庵主持与慧济禅寺的慧明同属一脉,又是同辈,讲起此事后,本想再从慧济禅寺得些银钱,却不想慧明直接喊了下面僧人过来,让他将观音文化园土地上不是寺产的都寻出来,而后着重挑了七八个不怕事的,一起到工地闹去。
这拨人自然与原先那女婿是同村的,前来闹事倒也干脆,只管在自家原先土地上插树苗,不曾越过边界半步,那零零散散插上树苗后,也不到县衙有司吵闹,按着常态,洒水修剪是一样不落。
吴司长按着蔡县官吩咐,到慧通和尚处说项,却不承想吃了闭门羹,普济禅寺迎客的僧人回说:慧通和尚到首都找正信大和尚汇报前时普陀佛教协会事宜了。吴司长又着了慧明、慧无两位住持,因这两位在协会也算是能管事,却不承想,都推说要等正信大和尚吩咐或者慧通和尚回来,不敢越俎代庖。
吴司长见蔡县官所求的“速战速决”难以完成,又病急乱投资,将那唐经理又请了过来,这次唐经理却是不敢接受了,只说:“前时吴司长让我等与那唐六好好说项,我等也去了,那唐六按着辈分,要喊我一声‘叔叔’,自然也是听话不再吵闹。此次那些人虽然也是相熟,又是本家,但隔着几代亲情有点淡漠,按着辈分又多是长辈,实在不好劝说,怕是有违司长所托了。”吴司长见他说的在理,也是不敢强求,让唐经理继续看管工地去了,又交代了一番工地事项。
现如今这观音文化园才刚刚起步,在做平地打地基的活,那广场地下又设计了三层,预留了商场、车站等等,又因地势稍低,排水更是马虎不得,日常都要有人看管。唐经理也是尽心尽力,在这工程上也是花了好大心血。不过走前,也对吴司长说了:“吴司长,这些树苗最好近段时日清了。我等回去商量后,变着工艺,还能做十来日,到时清理不掉,怕要影响工期啊。”
吴司长听了,只说会另想其他法子,定会在十天内将这些树苗清了。
那吴司长毕竟是从干吏司出来的,原先还有点瞻前顾后,此事听了唐经理的十天要求,也就不管不顾,拿着蔡县官的“速战速决”四字,打算回干吏司找老上司郑司长去了。在去之前,吴司长又用了一日,将那八人户籍家庭信息查了个一清二楚,而后就直奔郑司长处了。
赶巧,郑司长刚从省城开会回来,下午方到县衙有司办公,吴司长就熟门熟路推门进来了。
两位老相熟了,郑司长自然知晓原来的老部下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倒杯茶后,也不曾寒暄,直接开门见山谈了起来。
“我这有唐三、唐七、唐十六等八人,都是普陀山下唐家村人,原先与普陀佛教协会签了协议,将田地给了寺庙,用于建设观音文化园,此时却是反悔不肯承认了,又重新种地插苗,每日洒水剪裁、松土施肥做着样子,也不开门要价,只是拖着。县官要我等速战速决,也出了方子,却不想吃了山上的闭门羹。回来与司内思量了下,把那八人关系都理了一遍,发现都与县衙有些关系,因此想了个法子。”
“让干吏司去做恶人?”郑司长真正是见多识广,刹那间晓得吴司长要做何事了,接着说道,“待会将老楚喊来,将那八人关系与他,让他处理去。”
那老楚,年纪却不老,方才三十出头,也是刚才乡镇调来,接了吴司长位置。
“那怎么能说是做恶人呢,都是为了早日建成观音文化园,好给县衙多增加点收入嘛!”吴司长笑着回答,一边已经熟门熟路去喊老楚了。
“给县衙多增加收入,那宋财神还得好好谢你。”郑司长与他开起玩笑来,说道,“近些时日,宋财神三天两头哭穷,把司内的各项费用已经核减了三成半了,还要年内少招些人,府库亏空的厉害。”
“等观音文化园建成,定能帮宋财神过上财神爷的日子。”
吴司长刚说完,老楚,也上来了。吴司长将八人家庭关系列了张表格,拿了出来,里面到也清楚,如那唐三,有个女婿在普陀交通公司,做着司机的活,那就交给普陀交通公司处理,那唐十六,有个女儿在银行办事,那自然让宋财神去接洽,总之凡是家有吃县衙饭的,就不能出现在观音文化园工地上。
“此计虽好,但治标不治本,新闻司那边也需说明。”老楚看了后,提醒道,“就怕那些个‘二和尚’鱼死网破,丢的还是县衙脸面。”
“这个自然,早与汪局长、李司长说起过,定能安然无事的。”吴司长拍着胸脯保证,老楚见顶头上司没有疑义,也就下去办了,当日就将那八人交与给有司处理,也吩咐各有司要速战速决,三日内要见成效。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此话诚不欺人也。这边吴司长把干吏司请了出来,做着劝服工作,那边工地又出了“幺蛾子”。原来前次闹事的“格拉条”,唐经理已遣他们回了徽州老家,只说过些时日,等风平浪静后再行归来,未曾想那几个“格拉条”呆在家中无所事事,又没有新的进项,且老家真是清幽安宁,路不拾遗,丝毫没有普陀山上下热闹,耐不住寂寞,也不等唐经理吩咐,又悄摸着回来了。唐经理见那些个人来了,到他处讨些生活,也不好再打发回去,且说工程也是繁忙,又让他们在工地上做事了。不过也是仔细敲打了一番,只说谁在闹事,休怪他唐某人翻脸无情,不但要将前次保银损失赔付回来,更是要让其不得踏入普陀地界颁半步。那些“格拉条”也都应下了,更是写了保证书,只说会认真做事,定不招惹是非。
原来此事也算已经揭过了,未曾想那唐家村里,现如今在工地忙着插树的,有一人唤作唐久的,刚好是那日游街时被误伤的,后来又平白无故被关了月余。此人也不算山下闲汉一伙,那些个闲汉,被关押着的,被保出来时,唐经理给的补偿,或多或少都有分到,唐久只是看个热闹,白白给县衙做了多时苦力,出来后满腹牢骚更是无处发泄。
此时,见了那日起头斗殴的“格拉条”,孤身也是不敢轻易上前,就暗地里喊了同在一起种树的几人,趁着那“格拉条”落单时,狠狠揍了一顿出气。那些“二和尚”也怕闹出人命,下手倒也知道轻重,只让那“格拉条”破皮破相,其他全须全尾的,到也还好,可那“格拉条”平时横行惯了,只是近日被唐经理训斥过,有所收敛罢了,现如今被破了脸面,岂是如此好相与的?回头,就咬牙咧嘴的立刻找了老乡,拉着一帮子“格拉条”像个巡检一般,细细搜索,仔细盘问后,找到了唐久这个“肇事者”,而后也是趁着唐久种树洒水时,大白天的一拥而上,狠狠拳打脚踢。那些“格拉条”下手可比“二和尚”们狠多了,唐久是好几日都下不了地。
本来平时日里“二和尚”们都在洒水种树,虽然离得不近,但也是能“守望相助”,不承想干吏司此次起了作用,八人里三三两两都被劝了回去,不再到工地闹事,那唐九,他家只有个儿媳在轮渡公司做事,又且那儿媳平时在家,也是小声小语,没有什么地位,那唐九也不当回事情。更何况唐九那人,平日里也算忠厚老实,但却是认着死理,山上寺庙里的大和尚们跟他说这块地还可以耕种,哪管县衙已经在平地建设了,是照插不误,也不管原先那唐六已经撤了,其他同来的几人也都已经陆续对这些树苗不管不顾了,也是一根筋,依旧早起晚归,要做个农夫,不承想遭此横祸。
虽然一根筋,但唐久毕竟也是在族里能喊起一帮人帮着去教训“格拉条”的,此次在自家田地被打,早有好事的族人,将此事发到网上,把这帮“格拉条”安上了县衙爪牙的头衔,说是县衙欺负百姓,纵人行凶,强征田地,那些个人恩怨自然是一丝一毫也不曾说到。其中颠倒黑白的本事,也不知是何人所授,真是让网上众人同情了唐久一把,更是把县衙骂的狗血淋头。
吴司长反映也算及时,第一时间就把此时报与县衙,不料蔡县官此时又到省城公干,隔着老远只说:先行压制,不可扩大,回来再议。其他也没有什么示下了。吴司长又赶忙把唐经理唤来,将那网上文章转了过去,只问了四字:“如何处置?”
“那几个闹事的‘格拉条’交与警署,唐九的医疗费用,我等补助到位,定不误县衙大事。”唐经理毕竟是识时务的,此时表态也是异常坚定,吴司长允了后,唐经理又即刻办去了。
而后,吴司长又跑了警署和新闻司,与各个有司商议如何将网上内容压制住,众人此次倒也异口同声,只说县衙必须公告出来,以正视听。又照着各地做法,遣词造句好久,又寻了文字高手润色后,才交与周秘书过目,而后请新闻司以警署名义发了出去,公告上先说了此事系谣言,又讲了两人恩怨,而后也请网上众人勿信谣、传谣。
最后汪局长又领着巡检,粗粗查究了一番,就将那造谣传谣的唐家族人找了出来,让其在网上发了澄清帖子,请新闻司以警署名义发了此事后续,但效果如何呢?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