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
1
老潘家,几乎聚集了全村的男女老少。
柴房被烧散了架,隔壁的主房也被烟熏得黑漆漆。
老潘灰头土脸,一对牛眼充斥着血丝,全身绷紧,一动不动,满肚子怒火随时都要爆发出来。
贾玉提着水桶走到牛槽旁的依石上瘫坐了下去,郝燕蹲在身旁,照看着贾玉。
胖婶挺着肥肚,站在井盖上摇着脑袋,一副为老潘可惜可叹的模样,柳寡妇坐在胖婶脚下,用手拍打着裤腿上的灰尘。
村长老赵大步流星走了进来,村民们让开一条道路来。
老赵站到人群之前,老潘身旁,看了看老潘,老潘如雕塑一般没有反应,老赵拍了拍他的肩膀,便是同情和安抚,随即面向村民喊到:火也灭了,大伙就不要在这里围着了,回家个忙各的吧,还有,邻里邻居的,帮忙检查一下还有没有火星,别造成二次事故,确保以后就都散了吧!
众人还未转身,老潘怒吼道:都不准走。
众人看去,皆不知所以。
老潘:我问问大伙,谁家的房子被烧成这样,会善罢甘休?
柳寡妇刚要说话,被一旁的胖婶扯住,没说出一句话来。
老赵:老潘,这事私下解决就行了。
老潘甩开村长伸过来的手,怒道:我不懂什么叫私下解决,可我懂的,大伙作证很重要,私下解决?我怕我要吃哑巴亏啊!
大伙都心知肚明,因为纵火犯没有跑,也一直在现场,那就是木建国的儿子,木达。
村长老赵见老潘毫不留情面,还想要说什么时,站在不远处的孩子木达哭着大喊:不就是一个破木棚子嘛,我……
贾玉及时捂住了木达的嘴巴,怕他说多了误事。木达转身一看是木子的母亲,钻进怀里大声的哭了起来。
贾玉小声对木子说:去看看你大爷,怎么还没来。
木子知会,转身从人群之中钻了出去。
老潘两眼放火,指着孩子木达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赵赶紧打圆场: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再说了,小孩子淘气,惹了祸……
什么意思?木建国走了进来,看了看老潘身后,被火摧毁的拆房,木达见父亲到场,有了依靠,一下扑了过去,抱着木建国的大腿大哭起来。
木建国:怎么这么不小心,不知道水火无情吗?
老潘上前走了一步,质问木建国:你什么意思,你在对谁说这风凉话?
木建国很是无辜的说道:怎么了,我是在替你感到遗憾,你怎么不知好歹。
老潘听后,夺过邻居手中的扁担就要暴打木建国,被村民一拥而上及时制止,场面变得混乱起来。
片刻过后。
村长老赵再次对大伙说道:赶紧散了吧,不相关的人,没必要在这里了,都回吧。
这时木建国却不同意了:散什么散,不把话说清楚,想让我当替死鬼吗?
老赵上前说道:木哥,我能那么不公平吗?
木建国:老赵,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放的火吗?
这时一旁的柳寡妇忍不住了,脱口而出:不是你,是你儿……(再次被胖婶捂住了嘴巴)
木建国斜着眼看着柳寡妇,柳寡妇在这大热天竟起了一身冷汗,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老赵表情也是非常为难,老潘扶着扁担恶狠狠的看着他们。
木建国即使再不相信,心中也开始动摇了,难道真的是自己儿子淘气,烧了人家的柴房?
木建国蹲下身子,双手放在木达的肩膀上,认真的问道:跟老子说,怎么回事。
此时木达吓得不轻,哽咽的说不出话来,见父亲逼问,再次放声大哭了起来。
贾玉忙说:大哥,别问了,等孩子缓一缓再说吧。
胖婶急说:对,大妹子说的对,别太逼一个小孩子了。
什么?老潘大怒,腾的一下跳了起来,指着贾玉和胖婶:就你们有同情心对吧?就你们菩萨心肠了?你们家房子烧了你也这样说?该死的臭老娘们……
郝燕不高兴了,指着老潘就骂:唉?你个大男人要不要脸,我姐帮你灭火,你不感激还咬人,早知道就不管了,烧了你家这三间破棚子……
贾玉拉住郝燕:别说了。
木建国:都别说了,等我儿子缓一缓,问个究竟,是我们的责任,我木建国不会逃避,一间破柴房,我还是赔得起的,如果不是我们的责任,一根柴我都不会陪。
老潘心中怒火再也不能抑制,抄起扁担就冲了过来,在村长等人的拦阻中,木建国的额头还是见了血。
2
木子家,木爱国拿出一瓶烟草,在一片小白纸上均匀分布着,一会儿一支自制烟卷就成功出炉了,木爱国舔舔手指头,熟练的操作着,这一系列的举动,让一旁讨厌烟草的贾玉甚是不满,可婆婆就坐在身旁,她不敢说一句埋怨。
贾玉:明天,木建国家就要搬去山东了,你不去送送吗?好歹也是你叔伯家的哥哥啊!
木爱国吐了一口烟:不去,他懒得见到我,我也懒得去拍马屁。
贾玉:那叫做拍马屁吗?你怎么是非不分呢?老潘家的大火,你儿子多少也有一点点责任的啊,再说了,一家人,这一走就不知道多久才见面了,你就不留个念想吗?
木爱国呵了一声:你又不是不清楚,他为什么一直恨我?还不是因为他一直把他大儿子的死赖在我身上了吗?
贾玉:可大家都知道你是好心的,就算错,也是赵半仙的错。
木爱国:可不得,你看赵半仙多聪明,在老潘家的事情上,他从头到尾都不露面,要不是孩子们说那只黄旗,他估计要钻进老鼠洞里不出来了。
贾玉:别说那么多了,你爱送不送吧。
木子从屋外钻了进来:我去送,我要送达子。
3
夜、唐山农村的夜空清澈,星光灿烂,夜鸟与蛐蛐鸣叫不绝于耳,漆黑的屋子里,老太太的呼声小又异常明显,贾玉左右腋窝下蜷缩着早已经熟睡的木兰姐弟。
贾玉(小声):孩儿他爸。
黑暗中,传来木爱国不耐烦的声音:怎么了。
贾玉: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木爱国:地球要爆炸了?还是宇宙要坍塌了?莫不是老潘家又失火了?
贾玉没有向往常一样因为木爱国不着调的回答而生气,只是继续说道:真的,很强烈,我睡不着。
木爱国翻了个身,把脊背扔给了贾玉说道:那就别睡,反正我睡了。
贾玉仍然没有生气:喂,我觉得……郝燕要离婚,只是感觉,可很强烈。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说完,木爱国便打起了呼噜声,这速度真是惊人。
贾玉一夜不眠,熬至天亮,起床做饭,照顾丈夫和女儿吃饭,一个上班,一个上学。
时间,当天傍晚。
木爱国早已经下班,躲在屋内卷着香烟,婆婆坐在炕头不知回忆着什么往事,一边摇晃一边念念有词,木兰拿着小板凳坐在井盖前写着作业,木子在一旁的土堆上玩耍,而贾玉围着锅台左右忙活。
拿着水瓢在院内水缸前的贾玉,看了一眼隔壁老衣家的烟筒,那烟筒干巴巴的矗立在那里,没有一丝炊烟升起,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忽然,郝燕的尖叫声传了过来,随后就是衣学灵的哭声,早已经习以为常的贾玉还是吓了一跳,仔细一听,这个往常不一样啊。
孩子他爸,快出来。贾玉敲打着窗户。
木爱国跑了出来:怎么了?
贾玉指着隔壁:你听。
木爱国侧耳静听:大惊小怪,没事,一会老潘半仙他们就来了,半个时辰以后就没事了。
不对。贾玉拉着木爱国的胳膊急切地说:你听,这和往常不一样。
木爱国见妻子如此认真,放下手中的收音机,仔细听着,这的确和以往不同,以往都只是郝燕一个人又哭又喊,又摔又闹,而这次,还有衣富强的声音,那是指责声?质问声?黄土青石的破旧房屋,反而隔音效果还是很好,木爱国踏着青石墙才确认,老衣爆发了。
还等什么?贾玉喊着,早已经跑出了院子,木爱国也紧随其后,这把院内的姐弟俩搞得一愣,不一会儿,母亲贾玉便领着泣不成声的衣学灵进了院子。
贾玉:木兰,把作业放一旁,带着灵儿和弟弟去找小伙伴玩。
木兰非常聪明,而且这种情况,这种事,也并非一次,母亲早就说过,灵儿听到父母争吵便也会一起哭喊,最好的办法就是带她去听不到争吵声音的地方玩耍。
贾玉说完便走,几步以后又突然转身回来,叮嘱道:太阳下山前回来,别走远了。
木兰:我知道,妈。
贾玉离开。
木兰简单的收拾了书本,一手拉着木子,一手拉着灵儿,向院外走去。
二十年前的村子和如今的村子有了很大的变化,可布局始终没有变过,就像象棋的棋盘一样四通八达,如果不是走到边缘,街道貌似永远没有尽头,而木子家和衣学灵的家就在边缘尽头,而超过这个边缘尽头又是农民们的田地,田里的玉米一米多高,蚊虫滋生,不是个好去处,而此时此刻正是孩子们聚在一起玩游戏的时辰,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适合让灵儿分心的了。
木兰姐。柳般若大老远就看到了木兰,摇着手呐喊。
孩子们纷纷看了过来。
木子第一跑了过去了,自从木达离开村子去了城市生活后,木子也慢慢的和往日死敌成了朋友,风泽等人也欣然接受了他,孩子就是孩子,一笑是朋友,真诚着呢!
灵儿哽咽着和伙伴们玩到了一起,木兰带着和比自己小两岁的好朋友柳般若照顾着小灵儿玩着跳皮筋,女孩子们玩着女孩子们的游戏,男孩子玩着男孩子的游戏,互不打扰。
嘿,小半仙,你爹的黄旗呢,拿出来挥舞呀!赵阳喊着。
对啊对啊,快拿去呀!另外一个小伙伴也笑着说。
张敛瘦小,弹跳力很好,一下子跳到了横躺在墙根底下的大枯栗树上,自信满满的说:我爹不算命了,我爹行医了。
行医?木子疑惑的问。
你奶奶个爪子。潘风泽一脚把张敛踹了下来,自己站了上去,拿着树枝,指着张敛说:你还说,你爹把柳婷家的老母猪肚子割开喽,除了公猪没死,全死了。
公猪不是没死么,那就好。木子安慰道。
废话。潘风泽唾沫满天飞,那架势,和他爹一个样。继续说道:公猪本来也没做手术,死个球。
哈哈哈哈……不远处的女生们听到后都笑了起来,唯独柳婷一脸黑。
还有么?赵阳着急的问。
风泽:有,他爹还给你家的公鸡节育,你不知道?
赵阳想了想:不知道啊,我家公鸡早就炖了,可好吃了,对了,什么叫节育?
风泽:节育就是节育呗,哪里有那么多问题?你要感谢半仙他爹,不然你怎么吃得上炖鸡肉呢!
张敛:还不快谢谢我。
赵阳:谢谢。
张敛骄傲的说:不谢不谢。
风泽跳下枯木,怒气冲冲的上前拉住张敛的衣领:还有呢,我家大黄的腿是你爹打断的,还装作好心去给我家大黄做手术,如果不是我爸聪明,识破了你爹的伎俩,现在就成了赵阳这样的傻蛋了。
张敛自知理亏,一声不吭。
唉唉唉,小孩子又要打架么?说巧不巧,柳寡妇正在此经过,及时呵斥了潘风泽。
风泽虽然气焰十分嚣张,毕竟也是孩子,遇到大人还是惧怕的,撒开手躲到了一旁。
柳婷娘嘴里念叨着:这小破孩……对了,张敛啊,你爹还在家研究医书呢?
张敛点头。
柳婷娘:回去告诉你爹,再不赔我家母猪和七个小猪仔的另一半费用,我就去镇上告他谋财害命。
张敛:嗯嗯嗯嗯……
柳婷娘一转身,又凑到了木子脸边,换了嘴脸,八卦十足:木子啊,你家隔壁阿姨是不是又闹腾呢?
闹腾什么?木兰一下子挡在了他们中间,吓了柳婷娘一跳,急忙向后倒退几步,木兰继续说道:我妈说了,打是疼,骂是爱,打打骂骂是人间烟火,无人问津才可怜。
这话甚是刺痛了柳寡妇的耳朵,谁人不知道柳寡妇丧偶多年,后不曾改嫁?无人问津……这句话仿佛是一颗钉子,狠狠的刺进了心脏。
柳寡妇气的浑身哆嗦,一时之间,大人的度量不复存在,拉着木兰的衣服就问:谁教你的话,是你妈么?
木兰不怕,倔脾气上来,横着脑袋说:我妈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可怜,你更可怜,可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们自省,你也需要自省。
这话,铁定了是大人说的,小孩子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柳寡妇心有不甘,可一时又找不到还击的理由,仿佛这段话没有破绽一般。
放开我姐。木子张口,在柳寡妇的手腕狠狠的咬了一口,柳寡妇吃痛,松开了手,进行查看。
你咬我妈?我要挠死你。柳婷哭着,张牙舞爪就要冲向木子,好在被柳寡妇拉了回去。
哇……一声,衣学灵再次大哭了起来。
木兰赶忙把一旁的衣学灵搂到怀里,趁柳寡妇心有不甘却也没做何反应之时,带着灵儿和木子向街道尽头走去,远离这里是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