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人呐,有些事做到后面便偏离了轨道。我早已记不清六岁那夜自己内心所向,到了十岁那年秋天阿娘突然就倒下了,太医说这是心郁聚结所致,开了的药房也只能治标不治本。皇帝的仪仗队铃声总从外面遥遥传来又散去,阿娘眼里明晃晃的光也再次破碎。
受不了阿娘这样的我行事也越发张狂起来,皇帝也不再是那个会在御书房笑着看我吃糕点的人,与他箭弩拔张时他总是淡淡的,像打在棉花上没点声响,沉默,他总是沉默的看着我!却又好像在透过我看别人。
这年合妃病重薨了,皇帝封了谥号命相国寺的和尚念了整三月的经超度,还把棺椁放在寺里求取神灵庇佑。合宫哀伤,二哥说合妃体弱膝下无子,皇后依照宫例请人来哭丧,半夜那些人都不停,那声音哀哀怨怨的倒真像会事。素合宫倒是听不见什么声响,二哥这几日脸色一直不佳,想是与合妃的宫殿挨得较近吵的厉害。
我也偷偷跑去瞧过,隔的老远就听见人声,到了宫门外人进进出出的,多是一群人刚走一群人又进去,个个面色哀戚,身穿素服。有白帽宫人捧着香进去没一会就被人抢光又跑出来去取,拿着香的人对着棺椁十分严肃的跪拜,烟火缭绕我觉得这般闹哄哄的没意思便走了。
那天合妃声势浩大的抬棺出宫,素服的宫人哭哭啼啼,白纸洋洋洒洒洒了满地,风一卷倒像小鬼似的粘在人身上想要把人拉下地狱,风停了便又期期艾艾的落在地上,悲戚与庄严同在。我靠在墙头看着这出,竟然也被染上哀伤,想起阿娘身子一日比一日消沉,太医说的心病还须心药医,可那药我总是求不来。
“合妃在这宫里黯淡了这些年,如今走了倒也风光。”一道女声插了进来,我偏头看她,是宫里娘娘的贵气打扮,只是这声音听着婉转倒像个唱曲的。
那女人低头朝我福了福,“公主怕是不认得妾身,妾身乃是是秀芳宫骊贵人。”
这宫里打扮鲜艳的多半是皇帝的妃子要么就是想要当妃子的宫人,我刚才就看出她是皇帝的女人了,而秀芳宫是二哥的母妃住的地方。我偏头并不搭话。
骊贵人也没那些妃子的凌人气势,并不恼我如此无礼站在旁边看着快到宫门的行丧队伍,自顾自的道,“合妃啊在这宫里基本就是个透明的,被皇上宠幸了几次就厌了封了个位子打发掉。后来那个宫里的妃子走了合妃弟弟立了功便让她晋了妃位又宠了她几日,合妃那胆子太小,见了皇上就躲皇上没意思便也不再去了。后来又害了病在宫里养着,久了若不是今儿这遭皇上许都想不起来。”
骊贵人许是说多了咳了咳,清清嗓子才又开始,“从前做歌姬时只觉得帝王的宠爱是无比荣耀,后来明白也最是无情的啊。别看这会子弄这些吊唁,真有这功夫早干嘛去了?白白浪费了合妃的大好时光囚禁宫中终是满目凄凉。这么大阵仗只是做给外面的人看的,不过几日还不是会有人替代了合妃的位子。不过说来合妃这次也算风光倒是补了她生前的悲哀,女人这辈子不就是求个名分吗?跟谁不是一样,只是这宫里终究是太过凉薄了些。”
越到后面骊贵人的声音越不正常,我听的这没头没脑话也不甚明白,转头看她。骊贵人偏了眼睛看我一眼,自个拍了一下嘴,“瞧瞧,我这嘴真是,太久没和人这么说了,竟胡乱说这些。公主莫怪,妾身是许久没这么抱怨过了,一不留神就说多。”
“名分?”我有些疑惑,“宫里的女人也讲名分?不都是仁和殿那位的妃子了吗?”
骊贵人看着地上被宫人扫着堆起的白纸,扯了个笑道,“是啊,宫里的妃子可不都是皇上的了吗?有些死后入皇陵,好歹有份皇家供奉,就是后人也会说这是哪个皇帝的妃子,这也算承认了她是陪过皇上的妃子。可有些不过是白布一裹扔在哪里都不知道,枯骨成灰也只当野鬼,这一生就好像从未开始过,无人记得无人知晓。”
说着骊贵人像突然醒悟一样,又打了一下自己,“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真是的。对了,听说曦月娘娘病了,还烦请公主代我问声好。”
“等等。”骊贵人朝我福过礼后转身听见我开口又转过来,身子窈窕就这么轻轻旋转的动作也作出几分翩翩舞动的模样,“你怎么知道我阿娘曦月娘娘?”
骊贵人听了半掩着嘴笑的眉眼弯弯,眼波流转倒真是一副美人样。“公主这可说笑了,宫里谁不知道三公主?这些年公主做的事倒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也亏得是曦月娘娘所出,这性子简直比起曦月娘娘有过之无不及。”
我愣了一下,阿娘的性子与我一样?可在素合宫阿娘向来是一副大方冷清的样子,我把她气急了也只会把我关在屋里,知道我与蔓菁配合偷跑出去也只会不理我,从没打骂过人的阿娘我实在想不出她会和我一样上蹿下跳像个野猴。
回到宫里正巧遇见太医提着药箱匆匆跑出,见了我如临大敌一般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我翻了个白眼,真想一脚把他踹出去,耐着性子问道,“阿娘怎么样了?”
太医支支吾吾的,不过还是从前那几句心气郁结,心病什么的,我听的烦闷朝他的药箱踢了一脚,“来来回回就这么几个词,你还能不能有点新样!”
“阿瑶。”房里阿娘提着气的声音传来,我蹲下去朝太医恶狠狠的道,“我告诉你,再不想出办法治好我阿娘,你们那太医院我亲自去修整一番!”说完也不管那太医如何就去里屋找阿娘了。
明明是夏天热的没边,屋里却还是烧几个着炭盆,阿娘自病倒后就觉着冷,厚棉被把人都盖得看不见还冷。阿娘见我进来,让孙姑姑将她扶起来靠在床上,“阿瑶,你别总吓刘太医,娘的身体我自个有数,刘太医也只是尽力保我晚一天走罢了。”
我上去坐在床边将被子拉起盖着阿娘的肩膀,看着她苍白消瘦的脸挪了眼神,“我没吓他,亏还是个太医。饭里被我下了泻药也不知,去茅房看见蛇旁边那架子雄黄也不会拿,明明是他没本事屙了一身。”
“你啊,别总这么顽皮。”阿娘伸出手拍了拍我的脸,“去哪玩了这么多汗,外面天气好吧,我在屋里都觉得阳光暖和想出去晒晒。”
我低头嗯了声,一阵铃声遥遥传来,阿娘抬头看着窗外那里对着那棵海棠树,看得见宫门。铃声远了,阿娘才问,“今天合妃出丧?”
我点头,阿娘说她累了,孙姑姑抬着药走来,黑乎乎的一碗我从旁边拿了一块蜜饯,等阿娘喝完后塞在她嘴里,“这蜜饯甜,压压那苦味。”
没几天就听宫里又封了位妃子,是怀孕了的容佩。阿娘听到这消息点头笑了,“当初我和容佩一起住过,她心眼实,人很善良,我和她那时候啊总有说不完的话,睡在一起总要闹半宿。只可惜了合妃,才藏下去没多久。阿瑶,你要尊敬容佩听到了没?”
我点头,喝了口孙姑姑带着蔓菁制的荷叶茶。阿娘病后孙姑姑就一直侍奉在阿娘身边,我在外的胡作非为阿娘也知道但没法,训也训了罚也罚了之后我依旧我行我素,孙姑姑也插空看过我几次每次都被我逃脱了开来。阿娘也没法,只是叹道“如出一辙的犟脾气。”,强硬的不行这些天阿娘似乎开始改走柔情路线制止我的行为,但我软硬不吃。
阿娘不知道我想什么,只是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语重心长道,“阿瑶,我不要你做什么大事只希望你能够坦荡的过完这一生;我不想提什么善良有时候这东西在宫中反而会害了你,但希望你能够不枉害无辜;我不想你总是因为我的事忧心烦扰,这是娘自己的选择,这结果娘愿意担但这不该成为你的枷锁。我小时候放纵你只是不希望你像宫中的孩子包袱那么重,我只希望娘的阿瑶像小鸟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就好,你明白吗?”
我似懂非懂的说着知道,其实我压根就没明白阿娘的意思,只一根筋的认为阿娘是想劝我别老去皇帝那转悠惹他不快,也怕我被皇帝惩罚。其实怎么样我都觉得没事,只要皇帝能和阿娘无论在什么场面下见一面都行。
天色不早了,我脱了鞋子挤上阿娘的床,搂着阿娘的脖子撒娇,“阿娘,我想和你睡。”
阿娘很轻,我就是这么搂着也能感受到她轻飘飘的没一点重量,身上还有散不去的浓浓药味,没原来阿娘身上的味道好闻可我还是使劲吸着,生怕闻不到。阿娘笑着让孙姑姑熄了灯,黑暗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我的背,嘴里轻轻哼着不知名的童谣。
多好,要是一直这样多好,阿娘像哄小孩一样哄着我睡觉,时间仿佛就这么往前面缩短,夏夜的风里有荷香,有扇音,有阿娘的童谣,我不过是襁褓里半大的婴儿哼哼唧唧的吸着手指要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