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案子的受害人是我大学的同学,”余雅叹气道,“叫秦诗九。”
“秦诗九按辈分算是你们肖洛教授的姑姑,但是因为是家里第九个孩子,她父母老来得子所以岁数比肖洛大不了多少,大学刚刚和我是同学,只是也不很熟悉。”
“她出事以后因为受伤一直昏迷,都这几年了,医生当时是说难得醒了,但我作为班长定期还是会过去看看她的。”
“我上次听你说那个案子不是绑架案吗?”林晨晨惊道,“绑架案照理都是为了要钱,按道理秦诗九家也不是给不起啊,怎么会结果还这么严重?”
“如果单单是要钱的话秦诗九家哪里会不给,”余雅摇摇头道,“且不说秦诗九自己家里本来就不差,秦诗九还是人肖老爷子的干女儿,听说因为肖家一脉没有一个女孩儿,秦诗九性格又活泼讨人喜欢,肖老爷子第一眼看见小姑娘就喜欢得很,本来就想当孙女了,按着辈分只能认作干女儿了。”
“不是为了钱难道是仇家?”林晨晨皱皱眉道。
“其实到底是为了什么其实到现在大家也不清楚,”余雅摇摇头,“那年绑架的其实不止秦诗九一个人,秦诗九和她一个叫齐临的前男友一起被绑架了,绑匪自己联系了公安总部,具体提了什么要求我们也不知道。”
“只知道后来是处突调查部调查处的沈执默了解案情后执意把案子转到了处突调查那边,然后自己去和绑匪换人质。过程中也不知道出现了什么变故,等沈萧言最后带着人赶到的时候沈执默已经中枪身亡,而秦诗九也在逃跑过程中从三楼摔了下来,就一直昏迷不醒,秦诗九那个前男友身上中了几枪,但都不是在要害处,养了一段时间,也没什么大的问题。”
“后来处突那边又搜出了一百万的赃款,但据说这笔钱并不是绑匪要来的。所以我们外人也不清楚这案子到底是为了钱还是冲着肖家或者沈家来的。”
“那沈萧言又为什么退出处突呢?”林晨晨不解道,“难道是觉得没救上自己的哥哥无法面对?”
“沈萧言绝不是逃避的人,”余雅坚定地说,“虽然不知道具体什么原因,但沈萧言离开处突,无奈可能大于自责吧。”
“无奈?”说话的这阵子菜也陆陆续续上全了,林晨晨夹了一块土豆饼咬了一口口齿不清地重复着。
“这事儿知乔应该更能理解,”余雅看向知乔道。知乔刚给林晨晨盛完了汤,闻言伸出手拿过余雅面前的碗,一面帮余雅盛汤一面笑问,“怎么说?”
“我听晨晨说知乔你大学的专业是人权法,人权方面向来是最能感受力所不能及有心无力的领域了,”余雅笑着摇摇头,“所以我常说坚持在人权法领域的人才是真的耐得住绝望的一群人了。
“你知道这个案子最有意思的地方在哪儿吗?”余雅接过知乔递来的盛好汤的碗,向她道了谢道。
知乔拿起筷子在部队火锅里夹了一块鱼豆腐,闻言习惯性拿过手边的杯子喝了一口林晨晨倒进来的米酒,抬眼看向余雅。
余雅一笑,慢慢道,“最有意思的是这个案子最后的犯人最后判定的是无罪。”
“无罪?!”林晨晨一口汤差点喷出来,“这明晃晃的犯罪事实清楚,他能有什么理由无罪?我怎么不知道一个绑架还能有什么正当防卫适用情节了?”
“绑架这种故意犯罪,”余雅摇摇头,说了瞥了知乔一眼,又道,“你也知道不可能还能编出什么正当防卫,就算犯人能编出一个什么理由,以沈萧言的能力也绝不可能让人无罪结局。”
知乔接到余雅的眼神,又想到方才她对自己说的话,不知怎么的心念一闪间想到了什么,看向余雅慢慢道,“师姐想说定罪责任年龄。”
“果然你能猜到。”余雅笑着点点头,“除了年龄,哪里还有什么沈萧言不得不放过的原因。”
“扯的吧?”林晨晨深觉不可思议,“他这绑架还故意杀人的,14岁就能追责,这一系列周密计划下来是一个不到14岁的孩子能做的事吗?”
“巧了,”余雅看着两人定定道,“这犯人就是审判时才刚满14岁的小女孩儿。”
“也就是说她犯罪时不满14岁,完全无刑事责任年龄,判定无罪最后扔去了少管所改造。”
“这个真的是一个14岁的孩子吗?”林晨晨仍然不敢相信。
“有内部消息说,沈萧言有过这个怀疑,”余雅点点头,“因为这个女孩子是被福利院收养的孤儿,收养的她福利院说送来的时候没有年龄信息,他们根本不知道真实年龄,只是按照看着的孩子大小估计,最后年龄也只能按照福利院的登记来算了。”
“沈萧言应该早在抓到她的时候就知道了这个情况,”余雅淡淡道,“审判那天宣布结果的时候沈萧言很是淡定,倒是肖洛的妈妈气的浑身发抖,红着眼恨不得撕了那女孩儿。”
“后来就听说沈萧言退出处突出国了。”
“那这看起来很像是自责所以逃避了啊。”林晨晨撇撇嘴道。
“比起自责,我倒觉得沈萧言更像是对自己理智的无奈,因为这一次天平另一头挂着的是至亲的命。”
“法不容情,从来如此。”
林晨晨听完愣了一下,低头开始喝汤。法不容情,叶知乔拿着汤勺搅着碗里的汤,想着余雅说这种感觉自己或许更能理解,但知乔却觉得并没有谁比谁更能有所谓的同理心。
法学从来都是感性与理性的博弈,并不是只有人权领域的人才会天天被外人嘲笑陷在所谓的道德伦理漩涡里暗自挣扎。
知乔想到刚入门人权法时教授给出的道德伦理里经典的电车悖论。如果用一人的命换五人,换是不换?
把情景扩大来讲,为了众人舍弃个人的选择从来都让知乔感到意料之中,但这个意料之中的结果却从没减少知乔每一次看到选择结果后的无可奈何和遗憾。
反而是今天听过沈萧言最后接手的案子后,知乔突然惊觉自己太过陷于对个人的怜悯,忘了如果真的从来的选择是为一人放弃众人,因为失去而产生的遗憾和无可奈何也从来不会减少。
人们习惯于遗憾同理无罪的人被误判有罪时亲人的愤怒,似乎在谴责一个择众的选择,却又在一个可能有罪的人被宣告无罪时似乎又坚定地站在了个人的对立面,觉得不应当放过一个。
所谓的道德伦理深陷于自己的视角里,面对现实的选择却从来显得漂泊无定。知乔这一刻突然意识到法律人每一个在道德上感到无奈的时刻都有多么重要。
每一次的无奈都在提醒,若今日的底线是为了怜悯选择所谓行善,那么明日的底线就可以为了怜悯不得不作恶。
不可能自责,虽然不知还能为何,但叶知乔觉得沈萧言也不会因为这份习以为常的无奈而离开。
叶知乔轻笑一声打破了有些沉闷的气氛,“别这么闷,”林晨晨闻言抬头看向叶知乔,后者向后靠了靠,左边头顶一道暖黄的灯光穿过她身边的小隔板打在她的右脸上,她一面迎着光亮,另一面隐在隔板的阴影里,显得分外柔和,却又异常坚定,她笑着道。
“应该是说,我们好好活着,幸好法不容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