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案上一抹轻烟缱绻,古朴的姚砚中墨汁透黑,淡淡的墨香在空中萦绕。天极冷,除了呼呼风声,也极静。
端坐在龙椅中央,鹤氅随意地搭在一旁的衣架上,李君晟的衣衫倒显得有些单薄。他神色安然,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继续为朝中的事宜拟定一个方案。
大理寺中毒事件必然会在长安引起一阵风波。思忖了半晌,睿王府的事情,或许也该到了壮士断腕的时候了,只是现在不是最佳时机。长安诸多势力纷扰,睿王也有睿王的作用。长安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并不能说断就断的。
李君晟在纸上写下一纸诏书,即睿王府目前虽然接受调查阶段,但是可以进宫,参与万国朝拜的盛典。
万国朝拜的活动会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与其让睿王自己在府里随心所欲,还不如让他来宫中。
李君晟这样想定,下一步便是换了睿王身边的人了,但这是一步险棋,不到万不得已,他还不会做。
李君晟正在纸上写着,外头传来太子的声音:“父皇,儿臣求见。”
“进来吧。”李君晟道。
李廷有些不好意思,进来的时候还在挠着脖子,外头卢家兄弟虽然没有看到皇帝的面,但似乎也战战兢兢,随时等着皇上的斥责,虽然皇上从没真正的说他们什么。但卢安觉得这样不好,晚上太子偷偷溜走,他们俩找了半天,都不见踪影,结果太子出去惹了是非,回来时身上一身泥。卢安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知道能让太子如此狼狈的事情,定然不是小事。
李廷走到御案前,乖乖地站定,手放在身前端好。
李君晟抬眼看了看,知道他已经洗漱完毕,又换了衣裳过来的。他道:“夜已深了,怎么还不就寝?”
李廷有些尴尬,应该是非常尴尬,虽然今夜的事他主要认为是那个密卫的不对,但他是不知情的,是误伤的。但这么多年跟在父皇身边的见识,他觉得,从理论上来讲,他是犯了错误的。在父皇这,犯了错误便要主动承担,这是父皇从小训诫的教条。
李廷道:“父皇,今夜那个人,应该是两个,是您身边的密卫?”
“你见过他们了?”李君晟这话并没有回答是与否,而是轻轻绕过了这个直接的回答。
李廷听父亲这语气,那应该就是了,道:“那个人受了伤,是我不小心碰了暗器伤到的,似乎十分严重。我本想追去救人的,结果被王将军叫回来了。”
李廷越说声音越低,因为话说到这份上,那显然是他犯了错误,但他觉得是父皇没有提前告知,所以主要的错误不在他,但他不敢直接说。
李君晟自然是听出这一层意思了,道:“那两人的事你不必担心,既然是朕身边的人,身份自然是不能透露出去了,你就当不认识好了,不要与任何人提起此事。”
“连英王叔和王将军也不能吗?”太子知道英王叔和王将军是父皇最信赖的二人,几乎算是朝中一文一武的标杆。
“任何人也不能说,包括我。”李君晟声音淡淡的,又道:“那几个人,就算别人遇见,同样是这样做的。”
“也就是说王麒将军或许早就知道那两个人的,但也假装不知道?”李廷说毕,才觉得自己遣词不妥,脸上一阵阵冒着热气。
李君晟没有回答,收了几案上的东西,问太子道:“你体内的毒可都解了?”
“嗯嗯,姚思杰给我行了好几次针,又开了药。”李廷本来还想说那密卫的事的,可见父皇不再继续那个话题,他也不敢造次,这事知道就假装不知道,而且还不能跟任何人说。这种感觉,似乎不好。以前只是听说皇上身边的密卫,亦称影卫,如影随形之意。他们在皇上的身边保护着皇上,他们可能是长安城中卖烧饼的吴三贵,也可能是谪仙楼酿酒的燕小乙,或许是城南染布坊的伍子胥,还可能是那个安公公……
李廷压抑着心头的好奇,他又不自觉地捻起衣襟来,他又试探道:“父皇,您身边没有内侍之臣,很是不方便呀,要不我守在爹身边给您递话?”
李君晟抬起头来,静静看着李廷。
李廷的脸慢慢发红,从脸颊红到耳根,又蔓延到脖颈。他是太子,是将来要继承大统的人,竟然这样说话?李廷越发觉得不该,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这性子越发浮躁了,说说晚上为何要私自出宫啊?”李君晟喝了一口茶。
但凡皇上起居的地方,都自备了茶炉等茶具,因为皇上身边除了贺连和贾亦真两个内卫负责他的起居,但那御前四杰经常出宫办些事情,故而皇帝身边,大部分时间是无人伺候的。
其实也不需要伺候什么。
御书房到殿外隔了几座插屏,太子或者大臣们在殿外求见的时候,自会禀告皇上,等皇上宣了,他们便入殿,若是皇上未宣召,他们等一刻的功夫,便自行离去。
久而久之,朝臣们发现朝中不设内监似乎不受任何影响。皇帝身边有贴身伺候的内卫,殿外有守殿的侍卫。少了络绎往来的宫人,皇宫极其清净,这样,皇帝也更加自在。
有人曾问,这样的话,皇帝的安全无法保障,但王麒说,就算皇宫加了内监,有人闯宫行刺那也无济于事的。何况,皇帝觉得对内监的处理手段实在有违天道,故而废止。
李廷看着那袅袅炉烟发愣,想了一回宫中的事,又想了一回朝中的事,又道:“父皇,我的身手其实并不怎么样,对吗?”
“有人说你身手很好了吗?”李君晟问。
李廷才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又尴尬起来,喃喃道:“不带您这样打击人的吧?”
李君晟面露浅浅笑意,示意李廷过来龙椅上坐。
李廷看了看龙椅,颤了一下,又故作平静道:“我还是站着跟您说话,毕竟儿臣今夜犯了错。”
李君晟起身,示意李廷到矮几这边坐。李廷才悻悻坐过去。
李廷还在尴尬中,他自诩武功天下第二,那确实是自诩,又不是别人说的。就算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那也不过是卢勇喜欢拍他马屁,他待会儿一定得回去说卢勇一顿才好。
站在殿外廊檐下的卢勇打了一个喷嚏,甚觉不妙。
李君晟给李廷倒了一杯热茶,道:“这是方才煮的安神茶,昨夜也熬了半夜,今夜早点回去睡个好觉吧。”
“爹,那舞女杀手就在献乐的乐队里头,我们看见了怎么不去抓呀?这可是我们天朝的皇宫呀,岂容外臣撒野?”
“刺杀计划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成功的。”李君晟道。
“啊?那个人都受伤那样了,您还?”李廷其实很想说他父皇是不是自信过头了,但他不敢。
李君晟笑道:“你以为王麒和陈良他们几个一直在外头是去玩的?”
“啊?”李廷再次意外,他道:“您是说您也在那献乐的乐队里头动了手脚?那舞女的更衣间昏倒的一批人,是您弄的?”
“不至于,在宫外的时候应该这些人便知道了今夜刺杀的事,至于王麒他们是怎么处理的,朕也不甚清楚。估计是那些个舞女不愿意参与刺杀计划,所以被人灭口了。”李君晟随便说着,王麒确实没跟他说这具体的,只是说了献乐的事处理完毕了。他又道:“你不是出去了一晚上,没查出任何东西?”
李廷又尴尬了,他怎么觉得跟父皇聊天,处处都是坑呢,但这坑貌似是自己挖的。
“儿臣出去并没有查到什么。正来舞女更衣间发现那些舞女昏迷,其中有两个人的时候,便被他点了穴道,后来,我们都被抓走了。”
“看来你也不是没查到什么,只不过也有人在查,扰乱了你的计划。”
李廷拼命点头,觉得父皇实在太英明神武了,这完全是在给他找回一点面子呀。李廷在心底对父皇千恩万谢。
李君晟又道:“你若是做了决定,便要想到这个决定被人扰乱的后果,甚至要想出几个处理办法,若是一个行不通了,就相机行事用第二个。”
李廷才兴奋了片刻,又被泼冷水了。他做事,确实没想过接下来该怎么做,只是推测做了什么,便去做了。
按捺不住心头的希冀,李廷怯怯问道:“父皇,您可不可以让那人教我学武功呀?”
“那我得去问问了。”李君晟道。
疑惑僵在脸上,李廷不解,他父皇可是皇帝耶,还要去问自己的密卫?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不过一想,那些密卫似乎本来就是一个影子般的存在,身手如此高绝,见识气度又非常人可比,大概父皇也不拿他们当属下看了。这么一想,李廷对那些密卫的身份就越发好奇了。他又试探着问道:“父皇,我能去查他们的背景吗?”
“可以呀!”李君晟答应得极其爽快,又道:“前提是不许挂彩回来。”
李廷无奈挑了挑眉,他不挂彩,就那个高手,凭他的身手,他是追都追不上人家的,能怎么查?简直神秘兮兮的。李廷在心里吐槽,抬头看看父皇,又忙打消了心头的揶揄。
喝了安神茶,李廷起身道:“父皇,时候不早了,您也该休息了,儿臣告退。”
李君晟微微点头,李廷走了两步又顿了顿,他很想说那人和他父皇长得有些相似,但想想,可能觉得自己没看真切,既然是高人,气度有些相似也很正常的。李廷这样想定,便出去了。
待李廷离去,李君晟起身入了密室,换了衣衫,又出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