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英俊等人身穿道士服、佩带刀剑在夫子庙街头招摇过市,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林、王二人都是第一次到南京,林英俊还持重一些,王宝贵却是一脸兴奋,看哪儿都觉新鲜。
“林总旗,你说为啥南京就这么干净?看看这石板地,干净得都能照出人影了。还种了这么多花花草草,老漂亮了!这南京咋就这么多人,比北京热闹得多啦!”王宝贵的心情轻松愉快之极,声调也格外的大。
林英俊感受到路人投射来的目光,只觉脸上臊得慌,真的很想拿个大喇叭广而告之,身旁这个傻巴拉叽土鳖气十足的人跟自己并不熟啊!实在不明白这王宝贵好歹也是在京师混过两年的,为何这一身土鳖气就是脱不掉,也是奇了怪了。
“别叫我总旗可以吗?王小旗!与陛下一同南巡的兄弟们一个个都升了官了,我们还总旗小旗的,你不羞耻,我还觉得羞耻呢!”林英俊的脸都拧得出水来。
王宝贵咧开大嘴笑着,一把搂住林英俊肩膀,道:“林总旗,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这回咱俩辗转千里传旨,立下汗马功劳,升官那是跑不掉啦。嘻嘻,瞧不出咱们一心忠君报国的林总旗还是个官迷。”
王宝贵此时的憨笑很有些欠揍,颇有些“来啊,来互相伤害啊”的挑衅表情。
林英俊甩开他的手,恼怒道:“谁官迷啦?你才官迷。我林英俊自幼苦练武艺,那是立志报效国家,报效君主,建功立业,而不是为了当官!哼,你王宝贵就是一俗人,跟你说了你也是不懂!”
“我是不懂这些大道理,我只记得俺娘说,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还说,不当了大官,就不许回老家看她。唉,这次我们去河南,没能回去见俺娘一面,也不知道俺娘现在过得好不好?等陛下升了我的官,我就去接俺娘来南京这花花世界享福。”说到他娘,王宝贵原本笑嘻嘻的脸黯淡下来。
林王二人在传旨路上一路抬杠互相伤害那都是惯了的,以此打发旅途寂寞时光,但林英俊表面冷峭,内里却也是真性情的人,知道王宝贵的娘是他在此乱世中唯一的牵挂,当下正想怎么安慰两句,便见一队巡检朝他们走过来。
巡检示意他们停下,林王一行乖乖站定。
虽然是昨天才到南京,但他们已经听说南京的巡检司牛叉得很,牛气冲天,便是南京的王公贵族,这些巡检也不放在眼里,只要不守城中规矩,那逮住就拿鞭子先狠狠抽了再说,抽到你服为止。也有达官贵人因被巡检收拾了,跑去都察院告状的。为啥不找应天府尹周星华告状了呢?因为大家现在都知道找他是自讨没趣,就是这家伙在崇祯皇帝“治乱用重典”的指示下搞的这一切,这家伙就是应天府巡检的靠山,油盐不进,除了崇祯皇帝以及皇帝身边的亲信,这家伙谁都不放眼里。
当然,被应天府巡检得罪的达官贵人后来悲哀的发现,若巡检司真的滥用权力欺负小老百姓,那是一告一个准,但轮到达官贵人去告状了,却往往石沉大海,甚至反被都察院的御史申斥一番。达官贵人们后来算是彻底明白了,在崇祯架构的南京新朝,御史系统就是一种超然的存在,直接对皇帝负责,专门监督公权力的,在搞不遵守法纪的达官贵人方面,跟巡检司根本就是一伙的,岂会帮他们说话。
巡检司执法虽然严格,但南京百姓对其却是衷心欢迎,非常得民心。究其原因,则是因为大明立朝以来,一直被财政拮据所困扰,所以社会治安预算是省到了极致,负责治安的巡检司捉襟见肘,人员少得可怜,社会治安职责根本无法正常履行。而权力的真空自然会有人来填补,于是大明的黑社会组织——各种打行疯狂滋长,民间的很多纠纷矛盾找官府没用,必须得找打行来仲裁调解,官府则睁只眼闭只眼。
这让黑社会来充当社会治安力量,其中的弊端可想而知,社会治安和社会的基本治理状况那是很糟糕的,平民百姓的安全感是很低的。自南京京营部队整编,上千京营官兵从战斗序列退下来充实到应天府巡检司,京营官兵的武力值、执行力、纪律性自然没得说,迅速就将黑社会控制基层社会治安的状况彻底扭转过来,南京城里无论贫富贵贱都是觉得安全感大为提高,因此人人欢喜。当然,这里的“人人”不包括原来那些在打行中混生活的地痞流氓。
那队巡检走近前来,领头那小鼻子小嘴,牙齿参差不齐的巡检用怀疑的眼光打量林英俊等人,道:“尔等何人?不知这京师城中,除禁卫军、巡检司,以及儒生外,都不得佩带刀剑吗?”
王宝贵面带憨笑抱拳道:“不瞒各位兄弟,我们是易装办差的锦衣卫,大家都是自家兄弟。”
“锦衣卫?”小鼻子巡检头目更加怀疑,面露警惕之色。崇祯皇帝到南京后,除了拣选部分武艺高强的锦衣卫充任近身侍卫,其余锦衣卫都改换了门庭,到东厂当密探或者禁卫军中发展。这几人是皇帝的侍卫?看着不像啊。“恕在下无礼,请出示身份凭证一观。”
林王二人老老实实地将锦衣卫腰牌交予巡检验视,小鼻子巡检见那腰牌是原京师锦衣卫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此时三骑“嘚嘚嘚”在大街上小跑而来,马上三人都是鲜亮俊逸的锦衣卫服色,当先的原来却是瘦猴一般的张山。
张山翻身下马,笑嘻嘻的向林王二人抱拳道:“两位哥哥害小弟好找。夫子庙有甚耍处?却在这儿闲逛。”
林英俊向王宝贵瞥了一眼,自然这次出舍馆闲逛,都是王宝贵的主意,林英俊是被硬拽出来的。
王宝贵咧嘴憨笑,道:“馆舍里待着太闷了,因此出来逛耍,南京城真是好生热闹啊。猴子你今日怎地得空出来,是沐休么?”
张山要说什么,瞥到一旁呆站着的几个巡检,便问王宝贵道:“这是……?”
小鼻子巡检见到张山等三名锦衣卫来到面前,都有些吓傻了。锦衣卫现在人数很少,但都是绝顶高手,都是皇帝身边的近身侍卫,围绕在帝国的权力核心周围,给人的威压更甚从前。更要命的是,南京城体制内的人几乎都知道,崇祯皇帝的侍卫队长绰号就叫“猴子”,莫非就是眼前这瘦瘦的、满透着机灵劲儿的锦衣卫?
“没啥事,巡检司的兄弟例行公事。”王宝贵憨笑着说。
小鼻子巡检一脸尴尬地将那块腰牌递还给王宝贵,抱拳作揖道:“此腰牌确系锦衣卫腰牌无误,只是都是北平旧都制式腰牌,现在我大明处于战时状态,身份盘查甚严,为各位大人方便计,须尽快在有司申领新式身份凭证。”
王宝贵憨笑着拍拍小鼻子巡检的臂膀,自来熟的道:“谢谢兄弟提醒,俺叫王宝贵,大家都是吃皇粮的,都是替朝廷办事,都是自家兄弟,日后有缘再见。”
小鼻子巡检抱拳道:“在下应天府巡检司夫子庙分队张进,多有叨扰,诸位大人,在下等告退。”
待那几名巡检走后,张山用一种士别三日刮目相待的眼神看着王宝贵,道:“宝贵哥,可以啊,感觉比以前在北都时可油滑多了。这三个多月,你们都经历了什么?哈哈。”
王宝贵幽幽叹道:“这传旨的三个多月,接触的人比我过去二十多年接触的都多,而且一个个都是猴精猴精的,生生把我一个老实人搞成了这样,我也不想这样的。”
张山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宝贵哥表面老实,其实一直就贼得很。”
正自说笑,林英俊肃容问道:“猴子,你这么急的出来寻我们,到底何事?”
张山一拍脑袋,道:“只顾说耍,还没说正事呢。今日一早我便将两位哥哥传旨归来的事禀报陛下,陛下说下午召集了军机处大臣及在京高级将领商议军务,正好请你们去说说中原情况,帮着参赞军事。”
有机会参加这等高层次会议,立即让王宝贵兴奋起来,拉着张山便走,道:“猴子你怎地不早说?哈哈哈,我们这就速速赶去皇宫参加军议!哈哈哈,老林,我有强烈预感,这次我俩要升官啦!”
张山见王宝贵升官的欲望如此炽热,不由哑然失笑。林英俊摇摇头,对张山道:“猴子,不用理他,这人一路想着升官发财,都想得失心疯了。这还算好,要那种半夜三更在梦中哈哈笑着猛然坐起,大笑着直喊‘发财啦发财啦,哈哈哈哈,当官了当官了,我当大官啦,哈哈哈哈哈’,哎呀,深更半夜的那才真是吓死个人,那笑声真的瘆人得很。笑完之后,又猛的倒头睡得跟个死猪一样,却害得我后半宿都再睡不着,深怕他睡着睡着又来这么一出。”
严肃如林英俊,居然将王宝贵午夜梦回的语调神态模仿得惟妙惟肖,喜剧效果惊人,张山听得喷笑出来,身后两名锦衣卫也是忍俊不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