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之叹息,大明确实太多不懂实务,只尚空谈,满口仁义道德,却毫无建树之人。
此时,众人已经爬上一个小山坡,背靠宝华山,这个点位是专门选来测望地形的,向东望去,一片平原沃野尽收眼底,平原上一条小河逶迤,沿河有民居、村镇,远处依稀可见长江蜿蜒。
周星华已经跟了上来,毕竟是年纪大了,爬个小山坡已是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而戴璨也失魂落魄的跟在他身后。
待周星华喘匀了气,崇祯才问道:“现在产业园区的征地进度如何?”
“回陛下,已经完成了第一期3200亩的征地。”
“3200亩?规模太小了,便只是规划建设的钢铁厂、机械厂只怕就要占去一半。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这3200后面还应该加一个0,这才可以初步容纳下一个大产业园区,以后再根据发展情况进行第二期、第三期扩张。”
周星华对后世的产业园区根本没有概念,仍然是以小作坊的思维来构想这产业园区,满以为第一期3200亩土地的规模已经够大,却没想到崇祯一开口就是32000亩。
还未待周星华反应回答,他身旁的戴璨就“扑通”一声向崇祯跪下,把周星华吓了一跳。只听戴璨“砰砰”磕头,声泪俱下道:“皇上,不可啊,不可啊!农为国之本,而农民依附于土地之上生息繁衍,此是天道,切不可如此大规模占用农地,让百姓衣食无着……”
崇祯以手扶额,努力抑制自己的怒气。他虽然是个脾气温和的人,但现在也感觉自己的耐心被耗尽了。无可否认,这时代的读书人是很难缠的,虽然干事成事的本事没有,但偏偏自以为天下的真理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最喜欢学唐朝的魏征,当直言进谏的忠臣,乐此不疲,若惹怒了皇帝,被皇帝打上几板子,或者投入大牢,那更可以名标青史,让读书人们趋之若鹜。
“农业确实是国家的根本,但工业又是国家根本的根本,没有工业就不能生产先进的武器保卫国家,没有工业就不能生产先进的工具和机械提高农业生产效率。此地水力充沛,有航运及陆运之利,兼地势平坦,又毗邻京城,正可建产业园区发展工业。戴县令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这道理应该是想得明白的吧?”崇祯耐着性子解释,当然,他的解释会通过王夫之等人的记录在“皇帝行政纪要”中传达,所以其实是解释给大明那数量众多的地方官听的。
崇祯没再给戴璨说话的机会,接着说道:“建设发展产业园区,这是大明当前第一要务,一点都马虎懈怠不得。戴县令对此事的重要性显然认识不足,不宜继续担任上元县令。即日起,调往清浦县任县丞,清浦县原县丞调到上元县任县令。”
戴璨跪在地上傻眼了。县令调去当县丞,这是被贬职了。戴璨此时深感诤臣难当啊,心里五味杂陈,难以言说。后来戴璨在清浦县县丞任上仍然政绩不佳,政绩考核排名居末,又被贬到清浦县里一个镇当镇长,进士出身的戴璨认为这是极大侮辱,一直郁郁寡欢,在镇长任内上吊自杀了。每当时代剧烈变革的时候,总有人因为观念跟不上时代的步伐而被淘汰,让人唏嘘感叹。
崇祯说完,挥挥手,让戴璨退下。
戴璨跪着不动,额头都磕出血来,哭得泣不成声,便见两个侍卫如狼似虎扑上来,一人夹一只胳膊,如拖死狗般将戴璨拖了下去。戴璨停住哭泣,刚要惊声尖叫,却已被训练有素的侍卫一把捂住嘴巴,只能可怜的呜呜作声。
虽然一点都不同情戴璨,但眼见戴璨被这么野蛮的强制拖了下去,周星华和兰大洋等官员也是冷汗直流,呐呐的都作声不得。
崇祯对周星华道:“为了发展地方,朕将尽可能的将财权和人事任命权力下放地方。今后五品以下官员的任命权力,朕将全部下放地方。人才在任何时候都是第一位的,是最重要的,因为所有事业都是人才做出来的。周府尹,将来各级行政主官、副官可要用心选拔,选好了,是功劳,选不好,就是失职。如何选拔人才?切记要在干事创业中选,行政官员必须选能干事,会干事,有魄力,能为民众谋福祉的人才,而不是选会做诗写文章,会画画的人才!”
崇祯将“会做诗写文章会画画”这几个字说得特别重,原因是他穿越以来,看到的大明文官,都是些惯会做诗写文章,会画画的人才,而能创业做实事的,却是凤毛麟角。
周星华唯唯称是,他的心里此时是有点窃喜的,他从清浦县县令官位上连升两级当上了应天府尹,原清浦县丞接任清浦县令,他便推荐县主簿接任县丞一职,那人是他在清浦培植的心腹,却没想这心腹的官运不是一般好,这才接任县丞两个多月,便又升任上元县令。
崇祯又扯回征地拆迁的话题,问道:“园区的征地补偿标准是如何核定的?”
周星华答道:“回陛下,补偿价格都是请牙行来评估地价,然后在市场价格基础上上浮三成进行补偿。大约每亩补偿价在四两白银左右。”
在这个前工业时代,地价真的便宜得令人发指,绝对的白菜价。后来在崇祯新政下工业、商业迅猛发展,城市以几何级的速度膨胀,地价也随之猛涨,这都是后话。
崇祯点头道:“做得好。不过上浮三成……嗯,少了,至少上浮五成。就是要让地主阶层从征地拆迁中得到大好处,人人都盼着被征地拆迁,如此国家、官府才能以最高的效率征到土地搞基础建设,发展产业。”
周星华躬身应是。
崇祯又问:“房屋的补偿价又是怎么核定的?”
“仍然是请牙行按市场价格进行评估,陛下看是在评估价上浮多少合适?”
崇祯微笑道:“若房屋补偿价也在评估的市场价格上上浮,难免一旦征收消息传出后,百姓抢搭抢建,造成不必要的内耗浪费。周府尹看怎么核定的好?”
周星华知道皇帝在考较自己,眼珠一转,道:“不若就按市场价格进行补偿,然后再按实际居住人口予以安置补助。”
崇祯非常满意地点头,道:“很好,这是好办法。安置补助要确保足够拆迁户建新房或者购新房,提升居住水平。我们要时刻谨记自己是人民党人,时刻将百姓放在心中,努力让人民过上好日子,每一项工作都以此为准绳,那就不会错。当然,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些具体的办法、标准,都需要在实践中去检验效果。”
崇祯皇帝顶着酷暑在外视察指导工作,紫禁城文渊阁里,躬身接旨的吕大器却是有如坠身冰窟。
王丞恩身为秉笔太监,崇祯身边的第一红人,他亲自来宣读免去吕大器内阁大臣、吏部尚书官职的圣旨,足见此事的重要程度。
沿袭崇祯到南京开新政后的风格,此任免职务的圣旨并未言明吕大器被免职的原因。在崇祯看来,官职跟爵禄是有区别的,爵禄是奖赏和荣誉,而官职则代表权力和责任,升你的官并不是奖赏,免你的职也非惩罚,一切都是为了选合适的人到合适的岗位而已,所以完全不必申明理由,而被降职或免职的官员,也因此无从为自己辩解。因为官职既然不是奖赏或惩罚,那拥有最高合法权力的皇帝,自然可以不受约束的任用人才。
“……保留二品官尊衔及俸禄,另有任用。钦此。”王承恩宣读完圣旨后,将圣旨仔细卷起,亲自放到吕大器手中,道:“吕大人且在京城耐心等候,万岁爷会另有任命下达。吏部新任尚书到任后,且与新尚书做好公务交接。”
说完,王承恩也不再多话,向一旁陪同的大明丞相张慎言施礼作揖,说还有公务在身,便作别离去。
吕大器捧着圣旨卷轴呆呆立着,王承恩离去时跟他招呼都未听到,显得有些无礼。
张慎言看看面如死灰的吕大器,叹了口气,走过去拍拍吕大器的后背,道:“俨若,且随我进去说两句话。”
文渊阁签押房里,张慎言呷了口茶,问道:“俨若可知皇帝为何突然免去你在内阁的官职?”
“却是不知。”
“俨若如此聪明之人,如何会猜不到?这两日朝中都发生了什么大事?”
吕大器闻言愁眉一挑,道:“丞相说的是午门群臣殴打阮大铖一事?”
“正是。”
吕大器是久历官场的人精,稍一沉思便想通事情关节,扼腕叹道:“都是吏部中属员误我,昨日皇上命吏部立即革除闹事官员的官职,谁知吏部属员对闹事者多有同情,竟然一个个拒绝草拟文书,唉,如之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