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卫们绑好郭维经,然后扯住他的头发和衣裳,硬生生将他从地上拉起,再强行将他按跪在地,又用绳索将他与身前身后的难友串在一起。
郭维经这一辈子何曾受过这般侮辱,眼泪一下子真的夺眶而出了,鼻涕都流出来了,却双手被缚无法擦拭,他一眼看到不远处的张慎言,马上如抓到救命稻草般,哭喊道:“丞相救救我等,我等无罪啊!”
其他清流也跟着纷纷乞求哀嚎:“丞相救命……”
张慎言皱着眉走过来问程南:“这是为何?”
程南恭敬施礼道:“丞相大人,这些人一早便来宫门闹事,而且殴打朝廷重臣,圣上十分震怒,卑职奉旨将他们抓入天牢,等候进一步处置。”
张慎言眉头皱得更紧,问:“谁被他们打了?”
“御史大夫阮大人。”
张慎言看着郭维经连连摇头,他跟郭维经是熟识的,知道郭维经此人脾气又臭又倔,但也万万没想到郭维经混迹朝廷官场这么多年,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头子了,居然还这么冲动,做出在宫门前殴打大臣的事出来。
张慎言暗自叹气,嘴里对程南说:“程营长,这些人鬼迷心窍做出今日这事来,被打入天牢自是咎由自取,只是他们都是朝廷命官、孔圣信徒,士兵们押送时且给他们留点颜面。”
张慎言说完后便匆匆朝宫中而去。
程南目送张慎言离去,眉毛挑了一挑,心里暗忖:他马的又不是请这些人去做客,如何给他们留颜面?老子只听皇帝的,其他人卵个球。
回头对警卫们吼道:“都愣着做甚?将这些犯人全他马押入天牢!”
御书房内,崇祯冷着脸对王承恩、韩赞周道:“你们今天上午便将这段时日上书反对新政,或者东厂密探获知私下里言论对新政有微词的官员名单都罗列出来,然后将名单交给吏部吕大器。”
王、韩二人领命而去,崇祯移步到英武殿,便见英武殿下,张慎言领着高鸿图、吕大器、马士英、姜曰广等内阁大臣口呼万岁躬身执礼。
张慎言道:“陛下,臣闻御史大夫进宫时在午门被数十官员伤了,不知御史大夫现在伤势如何?”
崇祯皱眉道:“朕已安排御医治疗。”顿了顿,寒声道:“那些犯官以下犯上,殴打朝廷重臣,朕绝对不能容忍。”
张慎言原是想设法委婉为郭维经等求一下情的,没想到崇祯一开口就表明了态度,封住了他的嘴,一时默然。
崇祯自迁都南京以来,表现得异常强势,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文官武将敢于违逆他的意志。殿中大臣如吕大器、姜曰广等都是你看看我,我望望你,谁都不敢在此事上说什么。
马士英与阮大铖是铁杆盟友,听闻阮大铖被打伤了,心中愤恨,道:“启禀陛下,臣进宫时在午门也看到了那些在宫门口吵闹之人,那些人饱读圣人之书,岂能不懂上下尊卑之礼,如此在宫门吵闹,甚至以下犯上,分明就是明知故犯,公然向朝廷叫板,向陛下示威,此等大逆不道,必须严加惩治!否则将来群臣众官有样学样,朝廷还有何体统可言?”
马士英这话也算是切中要害,但吕大器等却很有些不以为然,暗道大明历史上发生过那么多次官员殴斗事件,便是殿堂上当着皇帝的面打死人的事也是有的,朝廷的体统不是也好好的吗?心里这么想,但也没有人站出来反驳马士英,毕竟大家都是聪明人,皇帝的态度明明白白的摆在那儿,如果自己不是打定主意要弃官不做,那就还是闭上嘴巴吧。
崇祯点头,道:“此案交由大理寺审理,刑部马尚书要亲自督促,要快审快结。此次事件,明显是一次有预谋、有组织的政治事件,对这样明显与国家意志相对抗的分子,要毫不手软地予以打击。对敢于对抗朕的意志,敢于对抗国家意志的组织,露头就要打!”
见崇祯进一步给此次事件定了性质,张慎言等更加无话可说。
马士英浓眉重杏的脸上古井无波,跨前一步躬身施礼:“臣领旨!”
崇祯又道:“审判前不能让那些人还带着官身,那样会有损朝廷命官威仪。嗯,此案清楚明了,由吏部先将这些人的官职全部削了,变为白身后再进行审理。此事由吕尚书立即安排吏部办理,今日内办妥。”
崇祯平平淡淡的几句话,却彻底的改变了郭维经等几十人的命运。要知道这个时代的读书人,能够挤过科举这座千万人争抢的独木桥,混上一官半职是何其不易。现在官帽说没就没,打击定然巨大。
吕大器是一个内心有节操有坚守的官员,但内心也就挣扎了那么一两秒,便也跨上一步躬身道:“臣领旨。”
吕大器虽然有读书人的傲气和坚持,但同时他也是一个城府相当深沉的人,在他的字典里就没有冲动与率性这两个字眼儿,他非常清楚,只要自己表现出一丝一毫跟不上皇帝节奏的言行,加上上次阮大铖起复一事上自己给皇帝留下的不良印象,自己这个吏部尚书的官帽也分分钟不保。吏部尚书这个位置掌控着人事权,实在太重要了,皇帝绝对无法容忍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不听他的话。
崇祯显然话还未说完,继续道:“通过此事,朕看到大明的官员队伍中,有不少官员不尚实务,整天只会空谈和内斗,对国家实在有害无益。管理好官员队伍是吏部的职责所在,下来以后,由吏部拟定计划,定期将京中官员平级调到地方好好锤炼,改掉夸夸其谈空谈国事的臭毛病,学点实干的本领。”崇祯在为下一步大批外放京官做铺垫。
吕大器只能唯唯称是。
在场大臣心里都跟明镜一般,都知道皇帝这是要对朝中清流大肆动手了,心中各有计较,并未就此发表自己的意见。
张慎言的性格非常稳重内敛,这样的性格决定了他即使与崇祯在具体事务上有不同看法,也绝对不会表露出来。正是这样略显怯懦的性格,让他与强势的崇祯能够相安无事。而张慎言在文官中威信很高,他都不说什么,其他大臣更不会提什么反对意见。
退朝后,大臣们一路步行去内阁办公,一路无话,大家各怀心事,气氛颇有些沉重。
崇祯会罢文官,又接着与军机处的武臣商议军务。
自军机大臣赵之龙倒台后,崇祯先后诏令卢九德、刘孔昭入军机参赞军务,此次会议便是这两个人与史可法一起参加。
史可法带来不好的消息,清兵多尔衮亲率大军于月初兵临山海关。
卢九德黝黑的脸膛眉头紧锁,指着舆图上山海关位置道:“山海关虽是天下雄关,易守难攻,但那守关之将唐通却是非常大的不确定因素,此人能降闯贼,如何就不会降建虏?若山海关失守,建虏长驱直入,此是大患!”
史可法摸摸他花白的胡须,凝眉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我军可否坐山观虎斗,伺机获取渔翁之利?”
在原本历史上,史可法便在清兵入关问题采取这般坐视的战略,让清兵得以从容入关站稳脚跟,再挥师南下,轻松灭了南京朝廷。
崇祯摇头,“建虏是我大明最凶恶、最危险的敌人,这天下若让李自成得了,我华夏不过是改朝换代,但若让建虏入主中原,那就是亡国亡种,堂堂华夏之民,今后只怕人人脑后都要留一根建虏的猪尾巴,那我等就成华夏民族的千古罪人了。所以我们的战略制定要以此为基点,千方百计扼制、扼杀建虏,为此,便是向闯军提供某种帮助,达成某种合作和联合的默契也是可以的。”
史可法等听得有点目瞪口呆,闯军攻陷北京,把崇祯搞得家破人亡,所以便是借史可法这些人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提向闯军提供某种帮助这样的建议,而现在崇祯这么说了,如何让他们不惊讶。
崇祯注意到史可法这班人有些怪异的表情,一寻思便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于是摆摆手,“朕与闯军确实有不共戴天之仇,但与民族的生存发展比起来,朕的家仇又能算得什么。史卿家,你亲自安排人知会闯军,表达朕的意思,大明与闯军在民族存亡关头,可以暂时抛开争斗仇怨,共拒外敌,共驱奴虏,然后再会鹿天下。”
史可法躬身领旨。
崇祯又皱眉想想,说道:“建虏于五月三日就兵临山海关,我们现在才得到消息,情报实在滞后。九德,由你在军队中物色人才,专门成立大明军事情报处,归军机处节制,务必大幅提高我们的情报收集水平,使我们做到耳聪目明,同全力搜捕、打击建虏、闯军的细作,要在情报战中占据绝对上风。”
崇祯的“情报战”提法对史可法等人来说十分新颖,但也不难理解。己方做到情报通达,同时屏蔽、淆乱敌人的信息获取,这在战争中自然是极大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