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颖儿们是在杨斌葬礼当日才回来的,拨乱反正,各自埋头清理遗留问题,竟至心无旁骛。早先在电话和电报当中,杨康没有说明白是谁送了斌儿骨殖归乡,杨茂杨颖也不曾细问。待到知晓是杨英送回,不觉懊丧不已。
颖儿灵儿进到鹤庆县公安局,通过内线电话报告了上级部门。由省厅和广东公安厅协调,请求广东边检机关帮忙截留杨英母子四人。
等了许久,得到答复说杨英四人早已出关,用的可能是假名,此外再无任何有用讯息。
颖儿眼前一黑,颓然坐地。
回到西甸,已是黄昏,没有赶上斌哥的葬礼。姊妹二人不要旁人相陪,找到新坟,烧化火单①,阴阳各异隔两边,双向青冢歌一回。
杨茂上山来接着,三人坐在坡头,听茂哥述说从接触到杨英及子女的家人处,收集反馈的点滴信息。联想蹁跹,描图画行,勾勒影像,试图还原出一个真实的杨斌。就想知道他走了一条怎么样的路,究竟遭遇了什么磨难,何以要用半生的刀头舔血来救赎?
碎片化的零星信息,拼凑不出完整的图样。生活把逝去的一切,打磨得渐趋模糊,甚至记不清杨斌的清晰模样。唯余心随意动,哽咽噤声。
金堂把五万块钱交给杨茂,说:“这个钱不知道是不是斌儿队伍上的公款,你回去问问组织,要是他亏欠公家钱粮,子债父偿。就是砸锅卖铁,我给他填补窟窿。”
兰香忧心过度,心气郁结,目赤口苦,梦多盗汗。只觉胸腔抽紧,看时时脉息散乱。手脚肿胀得明明晃晃,但凡显眼处,看得见一包包晃动的水液。胃口极佳,饮食无度,但又大小便失禁。吃了几次婕儿带回的那个药,用药的当时立马好转。一俟停药却又旧病复发,大队的赤脚医生束手无策。
杨茂带了母亲到州医院诊治,医生单看情势,就要求住院治疗。说住院后方便进一步观察,然后继续深度疗治。
先安排好住院手术后,让湛儿请事假招呼老奶,再把钱交给了组织。却被告知财政无法入账,请示上级组织,以杨斌缴纳党费的方式交给了党组织。而杨茂的组织结论依旧悬而未决,无处安置,有力无处使。
这一日,接到母亲寄来的挂号信和包裹单。树槐迫不及待地拆开信来阅看,母亲在信中说,没人再跟她纠缠当年报道宋氏姊妹的事了,总算松下来一口气。
还说听小道消息,基于人才断代,以后不再招录推荐的工农兵学员,而是改由高考的方式招取。据说考生范围放得很宽,老三届都可以报考,具体考试时间还不知道,但希望槐儿好好珍惜这个难得的机会,认真备考。包裹单上注明除课本和参考书外,另指明给金堂及兰竹二香、玉贤各一身衣料,当然也有老黄的份。
树槐借了个单车,第二天绝早进城到邮局取货,还要立马回还,他有下午的初二数学课。
下午放学后,树林忙拆开包裹,里面有浙江和江苏的省编教材。是人家用过的旧课本,虽说残缺,聊胜于无。
母亲还在里面附了个字条,建议报考文科。文科的考试科目有语文、数学、政治和史地。相对树槐来说,考文科比考理科有优势。政治考试中,多关注本年度发生的所有大事件。其他数学、史地之类的猜题押宝,她将直接寄到县政府。请子江叔转回来,让时刻关注。
回家来一说,依依霏霏也想参加考试。晚饭后,兄妹们便收拾书房,准备挑灯夜战,迎接大考。
隔一日,颖儿也写信回来说高考的事,具体时间也说不知道,但高考是一定的。还说芸儿钊儿都在备考,让树槐切切不可错失良机。
很快,报纸、收音机中得到确切的消息。被耽误许久的有志青年重拾书本,学习热情高涨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但好多人连基本的课本都找不齐,遑论乎参考书了。好在阳子源源不断地寄回学习资料,有志向学的有为青年,纷纷向槐儿索借资料。槐儿坦然处之,资料共享有,疑问相与析。金堂甚是满意,槐儿身上,大有祖父遗风。
然而,信息量过大而知识面太多的欠缺,反而导致许多知识无法消化与吸收。只好把希望寄托在猜题押宝上,大家寄希冀于临场的举一反三。回溯过往,还真有逆袭,这也是当年常说暴冷门的由来。
这一年,公元1977年的冬天,在***亲自过问和布置下,关闭十年之久的高考大门重新开启。
义忠看到自己的一双宝贝疙瘩,早早就辍学在家。生产队的劳动也是偷奸耍滑,远远近近都知道义忠养了一对二流子活祖宗。
有人说,这是年轻时杀人太多的报应。没有人细究杀的是入侵者,反正是杀人了。命耶运耶,义忠不当一回事。睡半夜想半宿,细思细量,剃头匠剃不了自家的头。但种好了别人的玫瑰,回首自家的田地却杂草丛生。为人父母,特别是父母是老师,你能想象心中是一种怎么样的悲凉。两口子所能想得到的,前门也好,后门也罢,送出去当兵,让部队这个大洪炉重新陶冶他们。
也是杨康一力约束,护犊子般护佑着兄弟俩。让兄弟俩时时跟着出去山外洽谈工程,做点小项目小工程。也赞同兄弟俩参军去,竟涎着老脸,带了礼物来到县武装部。打着子江的旗号,说子江侄儿男女想去参军。武装部干事哪肯接礼,话倒说得很中听,子江侄儿男女,就是我们的侄儿男女。但一切都得按章程办事,让他们注意征兵通知。
很快,在树槐们紧张复习的时候,杨兵杨戈兄弟俩报名参军。政审体检均合格后,在欢庆的锣鼓声中,乡亲们送兄弟俩和其他生产队的几个年轻后生,踏上新的征程。如此情状下,紧张复习中的树槐依依霏霏,也只礼节性地和兵戈兄弟打了个照面。
这一年的十月二十一日,神圣的高考,牵动着亿万人的心弦。
走出考场,树槐感觉还不错,显得格外的轻松。
作文题目是《青松赞》和《攻书莫畏难》,两个题目当中任选一个,二选一,树槐写的是头一个。他首先想到共和国的脊梁们,还有千千万万的先烈。想到避祸中知识分子丁从良那压不垮的腰杆,那不屈的魂灵,那蓬勃向上的生命张力。思路拓宽,便有如神助,下笔千言,一气呵成。
依依霏霏不知道该写些什么,拿到题目就有些发懵。后山那么多松树,松毛除却垫圈,也是引火之物;松枝用来煮饭烤火,直干起房盖屋,修桥补路。砍下来用就是了呗,赞什么呢?便不约而同地写了后一个,把复习的整个过程细加描述,再缀上勇攀科学高峰之类的口号作结语。
还有文言文翻译的《疑邻盗斧》,不似兄长小时有母亲督促,姊妹俩就没有读过多少古文,感觉莫名其妙。似是而非地随便写了一堆,由阅卷老师来挑选写得对的答案。其他科目也一样,见题就做,毫不怯场。考场出来,相互交流答案,竟墨者黑也,只是没有交白卷。
槐儿到邮局,先给母亲发了个电报,就两字:理想。接着写了个长信,说语文、数学、政治都较为满意,唯有史地错漏相对来说多一点,考上大学是手到擒来的事情。还说准备填报杭州的大学,让母亲帮忙参谋,看看读什么大学好。
而依依霏霏都感觉肯定无缘大学,只把希望寄托在随后的中专考试上。
信发出去以后,兄妹三人找到子江,问询芸儿情况。子江热情地招待兄妹仨,安排他们住进县招待所,请他们下馆子。说芸儿钊儿明日回来,让等着姊妹俩回来,一同回老家玩耍去。
第二日午后光景,钊儿芸儿坐了客车回来,钊儿兄弟杨嘉没有回来,学校尚未放假,假期里还想跟师傅去学少林拳。子江拿钱让兄妹们到丽江玩耍两天去,树槐推说要回去给学生上课,其实是想把满心的喜悦之情赶快传递回乡下去。
子江看出树槐的心思来。富贵不归故里,有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古人如是说。今人亦知胜利者是不受指责的,由他吧,高兴就好。
平日里就特别注重衣装的树槐,更是细心打理。在城里头花二角五分钱理的头发,一丝不苟。别的理发店就一角五两角,古楼下的康师傅好手艺,要二角五。古人一日三省自身,树槐也是一天三次修面,早晚勤换衣裳。
回到学校,除给学生上课外,随时就在学校附近晃悠着。只要有人动问考试情况,不论长幼,树槐都会鼓动如簧之舌,绘声绘色地向人家述说高考当时的所思所想。添油加醋,仅为显摆自己的大聪敏大智慧。
依依霏霏被玉贤紧盯着,每日天还不亮就撵起床,跟着上山耙拉松毛或者伐砍薪柴,下午也不许歇息。钊儿芸儿没有想到,打小敬重的兄长树槐,竟如此张狂,不知低调为何物。依依霏霏又终日劳作,难得有时间相陪,终无意趣,不觉怀疑起是不是不该回到乡下来。二人在城里呆几日,乡下玩几天。若遇别人有心或无意的请饭,便匆匆逃开。
树槐可不管这些,但凡有人请吃饭,或晚间请了去家里闲侃,必定来者不拒。且喜高坐主位,神侃起来,大言不惭地高谈阔论,评古论今,指点江山。自负到把自己融进历史长河中,左右历史的进程和走向。不止一次大庭广众下公开说,倘若自己是太子李建成,早就先下手为强,哪有李世民什么事。
大伙嘴上不说,私下议论,往日的树槐可不是这个样子。兴许,学生们的楷模和榜样,就该如此罢。
母亲很快发来电报,电报纸上就几个冷冰冰的字眼:不许来杭余言后谈。
可哪有后谈的余言了。
至此之后,哪怕发多少份的电报,写多少次的信,再无母亲的任何讯息。此乃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却说有人看到树槐快成公家人,便有那贪图公家人好处的父母,急忙找寻媒人或亲自披挂上阵,意欲把待字闺中的亲闺女说合给树槐。看亲闺女不成,退而求其次,荐举侄儿男女辈,槐儿皆一一谢过。不是不想,早已心有所属。
学校新来的一个女老师,工农兵大学生,姓崔,单名一个蕊字。这崔蕊老师,城头人,不但课讲得好,人也长得靓。玉面粉腮,唇红齿白,一条乌黑的独角辫垂至腰际,为人谦和却状貌高冷,人家在背后说她是“冷美人”。
“冷美人”未曾婚嫁,未婚夫是边防军人,原在县城学校教书,身边多有追求者,“冷美人”正也摇摆不定。未婚夫家动用关系把小崔老师调到西甸学校来,绝了觊觎者的念想。却无意间给了槐儿机会,两人初次见面就生相见恨晚之情。待到熟识后,相互研讨教学经验,更是耳鬓厮磨。为把义忠的教学法发扬光大,二人从设计情景教育入手,用漫画形式寓教于景,倾心探讨,如胶似漆。
树槐有意把两人的关系往前更进一步,预设了各式片场。郎有情妾无意,任是使尽浑身解数,“冷美人”只作置身物外的局外人。槐儿不死心,找了一首古词当模子,把满心爱意谱写成词章,敬献给意中人。词是这样写的:
西江月
——敬呈心蕊儿
年少英雄相遇
情投意合志相同
身绕佳丽三千众
我心自有归属
开卷纵谈天下计
仗剑只身走天涯
涤荡世间不平事
携侣天地扁舟
词填好,又斟酌了三五回。寻刀宣纸来,笔走龙蛇,挑最满意的一幅,自己照着旧书画模样,用金绫裱装好。趁着崔蕊上课的空儿,挂在崔老师的案头。学校教师宿舍就一连排儿,除却晚上关门外,白日间谁也不锁门。房门偶尔搭上门扣,也仅是虚掩。
“冷美人”下课,收了字幅,急请假回家去了。谁也不知缘由,只有树槐知道是惹小崔老师生气了。
树槐在忐忑不安中,过去了两个星期。接近寒假,年节快要到来了,新年新气象,单看大家脸上喜悦的表情就知道。崔蕊老师回来,给每个老师散发了喜糖。大家吃着喜糖,捡最得体的话语衷心地祝福。树槐也吃着糖果,每一颗都是溜溜酸,索性直接就吞咽了下去。
外间传闻,说以后公家单位,不再跟单个的社员个人打交道。化龙甸北等地,多有人组建农民包工队,承包些公家人不屑的零星活计。本村外村一些有手艺的社员,怂恿杨康出头,也组织一个工程队。一来嘛人脉摆在那里,二来杨康厚道。回去跟父亲商议,金堂说早该如此,建议过年间好好合议合议。
转眼到了过年,杨康邀约人组建了“西甸工程队”搞副业。约定平日间各自在生产队里干活,揽到活计了,大伙再集中在一起。工程队给每个队员缴纳在生产队的出勤款,其他分个仨瓜俩枣的烟酒钱。余款留下来,作下一工程的发展基金,第二次完结,再分上一次的余利。
人言细水长流,聚沙也能成塔;我道精打细算,勤劳亦可致富。过年期间拜访了新庄电站的领导,电站领导正愁输水电沟的清淤问题。双方一拍即合,约定正月十五后便开始动工。
春节的快乐是别人的,与树槐半点关系也没有。爱的人成了人家的新媳妇,高考的结果仍未知晓。原先的张扬渐成笑柄,时时得到几层面具下施舍般的谄笑。转身走过十来步,还听得到冷笑声。
树槐心头想,要是到那么一天,平民肯种德施惠,便是无位的公相②,古人诚不欺心也。
金堂早已听闻,叫槐儿回家来,在院中排列椅凳,把钊儿芸儿依依霏霏们全聚在一起,将出宝刀,捧出半方传家古玉,让大家逐个细看了,然后问询各人有何感悟。
芸儿道:“家训是祖宗教育子孙后代,为人做事的标准,是立业的根基。”
金堂道:“正是。”
门口有个小脑袋在门柱处探了两探,又缩了回去。金堂喝一声:“进来!”霏霏忙起身出去,把炯儿拖了进来。兜里掏出手帕,给兄弟揩尽鼻涕,强按在板凳上。
金堂叹口气,喟然道:“三岁看到老,猴子屁股坐不住,你带了炯儿玩去吧,莫让他玩水玩火。”
看二人去后,回头又说道:“书是文章田是土,读书耕田两样苦。大辈子功夫,我算是悟出来了。和你们现今流行的说法一个样,一颗红心要有两种准备。来到这世上走一趟,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但千万莫要留下污名。也莫学槐儿,前久还神气活现,现在却一下子悄声无息。怕啥?考上了,咱谦虚。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被挤下桥去了,咱坦然面对。昂首挺胸,啊!”
众人都把眼睛望向树槐,树槐羞红了脸,突地夺门而出。
对面公路上传来一串单车铃声,身穿草绿色工作服的邮递员,正在大队部门口,可劲地按响铃铛。年节间的大队部里无人值守,树槐猛地想到了什么,急忙向大队部奔去。
邮递员骂骂咧咧地说就为一个电报,大过节的都不让人安生。树槐忙问是谁家的电报,他愿意代劳。邮递员说不是给哪一个,是给大队,你们西甸出了一个大学生,大鸡枞一朵。
树槐心中狂跳起来,忙接过电报来,没有具体收件人姓名,确是给大队。想请邮递员去家里吃个便饭,人家推说家头有事,请转交大队干部,说完便匆匆归去。
树槐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当下就撕开电报。电报是云南省教育厅所发,电文上说:你大队社员杨树槐同志,被云南民族学院录取,请到所在县教育局领取录取通知书,并办理相关入学手续。
树槐心中狂跳不已,睁大眼睛看了一遍又一遍。确认无误后,贴身藏好。来到漾弓河边,看跳跃的河水轻吟细碎的欢歌,一径儿向东奔去。想装做没事人一般,可咋也装得不像样。眼勾勾地看着流水,漫想心事。
听到父亲叫唤,树槐慌忙跑上公路来。钊儿芸儿的包裹都已在马车上,杨康说:“高考放榜了,钊儿姊妹回去看成绩如何,你也进城看看去。”
姊妹俩车开身子让槐儿坐在中间,说你肯定成竹在胸了。树槐点点头,怀里掏出电报来,姊妹俩轮流看了,祝贺他在全国570万考生中脱颖而出。电报纸传递给杨康,杨康也很高兴,说要先回去告诉爷爷去。槐儿忙止住,让等拿到录取通知书再说。
快马加鞭进了城,城里的大街上,到处张贴着大红的喜报,每个上都有槐儿的名姓。
子江祝贺树槐考上大学,说她们姊妹四人全数落榜,读中专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让树槐到教育局领取通知书,速作准备,尽快到学校报到。
还未到家,城里头,坝子里,山乡的村村寨寨,到处都在传颂着考上大学的辛运儿的名姓。毕竟这是教育界拨乱反正的伟大创举,重启了关闭十年的高考大门。有强烈求知渴求欲的570万考生,最终只录取了27万人。27万人中的每一分子,成了熟识或不熟识的人们的景仰对象。
现实中,每个人光鲜的一面,都是自己展现给别人,希望别人看到的那一面。不用对人苛求,背影么,是谁都极力掩藏的小心思。
满怀喜悦,来到大队部,刚要进门,想想不妥,转回身到供销社。货架上就两包好烟,一包红塔山,一包黄壳红梅,其他是等外烟、春耕、金沙江之类。树槐摸出大团结③,买了两包好烟,余下的钱尽数称了糖果。
托着旧报纸包裹着的糖果,去到大队部,相龙金龙都在。掏出烟来,每人给了一包。相龙撕开锡纸,轻轻抽出一颗红塔山,烟壳上点了好几下。又放到鼻翼下深吸两口,划根火柴点上烟,却把烟盒揣进衣兜。边抽烟边吃糖,顺带言不由衷地祝福几句。
金龙板着脸,窝在旧时用作唱戏的太师椅里,两脚搭在案桌上。那个案桌原是庙里的供桌,土改时当作办公桌,就一直沿用了下来。金龙没有起身,伸出两指接过树槐递过去的资料,单把电报纸捡出来仔细地翻看,把烟和其他资料推向一边。好一阵功夫,鼻子哼道:“你是咋拿到给大队的电报?”
树槐把当天的情形述说了一遍。
金龙歪着鼻子,不满道:“你胆子肥啊?敢偷拆上面给大队的电报。土改时就应该给你们家评地主恶霸,你们是仗着外头有人嘛,听到风声,早早把田地过给了别人。哼!得了嘛,看子江面子,安排你当民办老师。不用吃刮风下雨毒太阳的苦,还不好好教书,想东想西,考哪门子学嘛!”
相龙斜着半个屁股坐上案台,吃着糖又续了一颗红塔山,嘴巴里哈出烟圈,两眼望着天花板。那烟圈,一圈套着一圈,重重叠叠,晃晃荡荡。全冲着金龙的脑袋而来,很快便套住了上半身。
金龙初时憋红脸强忍着,突儿暴跳起来,紧捂拳头擂响案台,声嘶力竭地嚎道:“听着!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还掌握在革命群众的手中!”
相龙剥颗糖喂进玉龙嘴里,嘻嘻笑道:“消消气,消消气,他要证明给他一个嘛。咱村田地少,出去一个,就少一个跟我们抢饭吃哩。”
列位看官,上面这个桥段,如果剔去里面的角色,是作者一个朋友亲身经历的实写。一个山里娃好不容易考上大学,走之前需要到大队部讨要出行证明。因为通知是我这个朋友放牛归来的途中,恰遇邮递员送信,于是,遭遇如书中树槐那样的不愉快。几十年过去,依旧不能释怀。不是小心小肝,人性大抵如此。奉劝读者诸君,祥和世界,是大家努力的结果。欲行君子仪,今日就请从你我这里开始罢。
回到家中,正好赶上吃晚饭。
吃饭间,杨康说他们揽到了第二项活计,依依霏霏因为落榜而心绪难宁,不思饮食。金堂更觉五心不定,似有大祸加身。有道是:问祖宗德泽,吾身所享者,当念其积累之难;问子孙福祉,吾身所贻者,要思其倾覆之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注解
①火单,孝家的祭礼。民俗中清明节和七月半,阳世的生者给逝者礼品清单,上有称谓、收受人、祭品内容等。
②平民肯种德施惠,便是无位的公相。出自明洪应明《菜根谭》,意思是平凡的人如果愿意尽自己的能力,广积恩德,广施恩惠,那么他即便没有公卿相国的名位,也会受到世人的敬仰。
③第三套十元人民币上的图案是全国人民大团结万岁,十元票子俗称大团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