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从县上开会回来的玉龙,在路上遇到正往清理沟渠点记工分的树槐。让树槐跑步前往各村,通知各生产队队长和基干民兵连连长,速到大队部报到。
接到通知的生产队队长和民兵连长迅速赶到大队部,相龙金龙陪着一个腰间插把红布包裹手枪的公安。看各生产队队长都已到齐,相龙说根据上面的文件精神,他有重要文件要传达。让生产队队长把各队全体社员集中到农会来,让民兵到各队去清村。
一次通知便可以办好的事情,却需来回奔波,队长们有些怨言。公安不说话,拍拍腰间佩枪,队长们忙匆匆回村。
各村扶老携幼赶往大队部,村小由老师领头,排成长蛇阵,迤逦而来。
看见带枪的公安,不明就里的社员,以为村子里发生大案件。交头接耳述说近日动向,一个个急于撇清干系,都在寻找可资佐证的证明人。
但还是有人在等人聚齐的过程中,敲锣打鼓,跳上戏台,亮开嗓门,演绎古人的悲欢离合。
各生产队自己清点人数,连老黄也通知到了。大队场坝挤满社员,屋外坡坎上全是老幼。
所有社员都已到齐,相龙让人停下锣鼓。金龙上台高声讲几句什么,就让玉龙宣读两份文件。
广播杨声音洪亮,台下前几排社员只感觉震耳欲聋,但仍然淹没在后面的咳嗽声、嬉弄声、大声交谈声、呼儿唤女声中,文件上讲些什么,谁也没有真正听明白。
相龙走到前台,直截了当地指名道姓,每个村就点几个平日有些话语的社员。让点到名字的走上台来,简明扼要地讲明文件精神和具体运转。
粗线条地说,就是把西甸分为上下两片,让下片各队指派社员,到上片各生产队去,挨家挨户把各家的粮食,集中到指定的河南生产队农场。反之亦然,下片的集中在中村农场。
再安排人手到集中点垒锅砌灶,厨技好的社员准备当天的晚饭。所有社员的行为,全程均由基干民兵武装监督。
相龙特别交待,这第一顿饭,要让大家吃好吃饱。同时,派学校老师到各生产队醒目处,用石灰刷写“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大字标语。
安排妥当,相龙三人各自融进人群中,向大家讲解中央号召全党和全国人民,争取在15年或者更短时间内,在主要工业产品的产量方面赶上和超过英国,追赶美帝。细致讲述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的出发点,是要尽快地改变我国经济文化落后的状况,要破除迷信,解放思想,发扬敢想敢说敢干的精神。
有社员也听说了别的地方开始吃饭不花钱,一天三顿饭由集体统一做好后,到饭点了所有社员集中吃饭,饭后连碗筷都不用刷洗。像公家人,到点上班,到点吃饭,到点下班。大家只关心吃饭不花钱,哪管赶美超英。都觉得民兵营长镇中好说话,围着他讨问发不发日用必需品。还有,社里是不是负责改善居住条件?
镇中对此也是后知后觉,在今天之前,闭塞的山乡,不看报又不听收音机,新见闻并不比别人多多少。忙拖着残腿,找来相龙,让他给大伙解释。
也是,具体到实际行动,作为大队干部,相龙觉得有必要把情况给大家讲明白讲透彻。但他更清楚地知道,当干部就不能把自己和普通社员混杂在一起。思虑再三,让玉龙再把各队队长和积极分子组织起来,他要小范围具体地讲解。
各生产队队长和积极分子都上到戏台上来,相龙让人扫净台面,便令所有人席地而坐。场院里一个个屏声静气,方才的喧闹,早丢爪哇国里去了。有那胆肥的,爬上来想偷听一二,被镇中一一呵斥了下去。
相龙看那些队长和各村积极分子,紧紧地围坐在自己的四周,宛如众星捧月之势,打心眼里乐开了花。
耽于享受内心的快感,沉默良久,相龙才缓缓说联村并社我们走在前头,是有经验的。
接着说出了具体的做法,就是把几个生产队合并成大作业组。组内社员按能力、健康状况、特长、年龄等划分为不同的专业组。
除公共食堂外,设立幼儿园、托儿所、缝补社、理发室。把大家集中在一个大集体中工作、生活,培养和锻炼广大农民群众的集体主义思想。
对于学校来说,全部并在一起,不但设高小,还要设立有初中部的西甸学校。还说以后区上设高中,县上设大学。
接着,大家七嘴八舌议定各专业组组员,由金龙在旁边记事本上记录。都知道义忠教育得法,特别善于开启懵懂少年的心智,一致推举义忠出任西甸学校的校长。
义忠教学中确有一套教法,那倒不假。可他们哪里知道,每当炎炎夏日,义忠仅着背心长裤,头上和身体上几十处战疤尽显无遗。本就对战斗英雄心生敬畏,看到那么多的疤痕,学生们由不得更认真地学习。在全区初小学习竞赛中,河南村小的算术与作文,常常冠绝榜首,是以大家最先想到的是义忠。
另一个就是竹香,说她的疯病时好时坏,万不可让她去幼儿园托儿所。根据她的特长,可以适当考虑,给她设立独个人的吆雀子组。吆雀子咬雀子,台上笑倒一片。台下如同在看猴戏,不明就里却鸦雀无声。
相龙止住嬉笑,让大伙从今往后,再不许说长道短,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哪个要再胡说,上片的把他调到下片去当组长,下片的把他调到上片当组长。就那么两句话,一个个噤若寒蝉。
人事安排已毕,相龙让降为生产作业组组长和副组长的原生产队队长们,分散到人群中,把刚才的会议内容传达给所有人。
此举甚妙。
群众大会,那是造声势的大阵仗。工作及人事安排,只需点点读读的小会与小议。君不见现实中,许多人事调整或工作安排,远未议事,民间早传得沸沸扬扬,还美之曰人心所向。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庙堂上的治世良方,演绎为民间的待人接物,只是各使的手段不同而已。
农场里又摆上了流水长桌宴,这第一顿饭确实丰盛。单大肉就上了四个,一个红烧肉,一个辣味回锅肉,一碟清蒸火腿,一盘凉拌猪头肉,一个凉拌三丝,还有一锅高汤熬煮的白菜芋头豆腐粉丝汤。红米饭几十甑,白面馒头三二十筐。放开肚皮吃,吃饱饭才有劲大干社会主义。
肉是社员家中的腊味。边地习俗,一般不到年节是不杀生的,腌腊肉食连接年头与年尾。
才一顿饭光景,老黄看出了端倪。私下里跟金堂说:“看大伙吃相,像是吃大户。西甸的水田旱地就这么一点,产不出多少粮食来。刨去公粮余粮,大家放开肚皮吃,能有几天饱饭?”
金堂叹口气,把相龙扯到一边,原样转述了老黄的看法,也添加了自己的担心。相龙听罢,不言也不语,拽上金龙,往下片去了。
第二天开始,上片下片的公共食堂,不再是放开肚皮的流水席,改成窗口排队打饭。菜品减为一荤一素一个汤,打菜是小勺平粜,饭量除全劳力外,老少都有所摊扣①。
排队打饭的好处是既可以在食堂吃饭,也可以打了回家去,阖家聚而食之。有人计较咸淡,也没奈何。基干民兵四处巡逻,不许哪家的灶头冒烟,除非烧水泡茶。
先是每天两顿肉,肉食有些腻味。平日间吃得了两斤腊肉的汉子,原来敢跟人对赌,现在架不住半斤的肉食。都以为头一顿放开肚皮,肥了胃。再后来改成两天一次肉,接着改为五天十天一次肉。
绕是如此,也已经捉襟见肘。
金堂杨康没有手艺,也非耕田耙地的把式,只给别人打下手,干些下气力的粗使活。常被呼过来唤过去,曾经的族长,哪里还有半点乡绅的模样。
杨康深知,紧要时候更得夹紧尾巴。收工后到西甸学校的义务工,父子俩出力最多。
好在槐儿明晓事理,勤于跑腿干事,只负责认真记录社员的出勤情况,以及出工的活计内容。上下片食堂主辅料进出账务,概由玉龙一人负责。
身为妇女主任,玉贤算是半脱产干部,主管两片的幼托及缝补组。社员人事安排的时候,玉贤被要求回避。
回避是个幌子,如同魔术师变戏法,幕布背后的机关,哪容旁人轻易看透。
兰香去了幼托组,竹香进缝补组。没人看得上竹香的手艺,竹香就只顾照看依依和霏霏。只要不招惹是非,谁也不会停下脚步多看她一眼。
是呢,大家都没空闲扯。人多好吃饭,可人多也好干事。大伙忙着开挖沟渠,旱地改造成水田的旱改水,兴修储水的水塘。这些大工程,不是描图绘景,闭门造车。楞是人力叠加,一锹一锄开挖出来的,纵便如此,可供垦殖的土地也没有增加多少。
省水电厅有个领导是原边纵的老战士,多曾在漾弓河流域活动,深知水利之便。恰巧下属单位淘汰一套小水电设备,大笔一挥,划配给西甸大队。
派遣工程师和技术人员,仅用两个月的时间,家家通电用上了电灯。只是发电机功率太小,每家只能装一个瓦数较小的小灯泡,上片和下片轮流供电。电力虽弱,好歹胜过煤油灯或松明子照明。浑黄的光照下,诸事皆宜,唯有穿针引线还需凑近灯头。以至,西甸人用上电灯的历史,早过坝子里头的许多村寨。
相龙金龙还到下关买回了个粉碎机,能把稻杆包谷杆粉得极碎,饲养场的牲畜都爱吃。一时间猪肥牛壮,惹人喜爱。但粉碎机动起来,社员户的照明就得停了下来。
农耕社会春种秋收,大伙无论如何想象不了,都是庄稼汉,何以人家亩产放卫星上报纸?自家最好的田地,不管咋样侍弄,尚不及人家的一个手指头。
报纸文件学习多了,渐渐悟出道道来。玉龙说:“亩产上咱突破不了,那就来个剑走偏锋,在人平均产量上想其他的招式。”
相龙忙问有何高见。
玉龙沉吟半晌,慢悠悠地说:“西甸要在粮食产量上有所突破,根本就没有可能。唯有多种水果,上头又没有明说水果不算粮食。古话讲,桃三杏四梨五年,我们是等米下锅。让各生产队在村寨附近,找地方建苗圃。一边嫁接梨桃苹果,一边把各家各户的老梨树老石榴老桃树,通通起了去。老树当年就结果,嫁接的一年半载也可以挂果。”
相龙金龙表示同意,镇中玉贤也唯有首肯而已。
虽已按片划分,仍需就原架构各生产队自建苗圃。河南村的苗圃建在四面山半山腰,靠西甸的这一面。
墙颓屋朽的山神庙下面,有个瓜条形的空地,长约里许,宽超五十丈,窄处仅只百十来步。周遭林荫草茂,中间有个鸡子大的泉眼,泉水从中涌出,畜积成半间屋面大小的卵形水潭。清流横溢,四时不断。选中该地,玉龙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也算是心血,便请老黄上山看守。
对社员家里或家旁边老果树的征用,却也便当,年节间的一点伙食补助而已,比如多打几份肉菜。
草木也知人意,老果树当年挂果,新嫁接的果木茁壮成长。只是,只是集体食堂更加难以为继。
原来给七十以上的古稀长者,五岁以下小孩,病号等预设的小灶早已取消。油荤多时不曾上桌,莫说吃饱吃好,菜咸菜淡,连杂粮都捞不到半饱。
老黄醉心于嫁接果树,跟相龙金龙提请,到粮食局又把口粮转回名下,每个月只要5斤粮食,其他交给伙食团,一个人到山上管理果园。
都知道水果压称,把水果南瓜条瓜产量和粮产量一并统计上报,虽赶不上人家的卫星,环比同比委实窜上去了许多。相龙金龙到州上开先进代表大会,领回来一纸奖状,还有县上按粮食产量核定业已增加的公余粮数。露脸的幸福感,让二人梦回从前的快意迅速升腾。
子江回来了两趟,约有暗示,玉龙避而不见,相龙金龙虚与委蛇。
指标一旦固化,那是具有法律效力的,只许往上走,逐年朝高处加。
粮食局又不收你酸梨甜杏,瓜瓜豆豆,只要足斤足两干透了的大米小麦。你报的粮食多,肉产量也自然就多。按食品公司要求,交足生猪活禽,还留得下多少的荤腥。有社员在背地里非议玉龙,说些不堪的话,没谁敢当面冲撞。
才吃两天饱饭,又得掐算着日头接连青黄。忙时吃干闲时吃稀②,许多地方都是这个样子,但西甸哪能做得到。
好在玉龙脑瓜子活泛,成立专门的粉碎组。把谷糠、秸秆、包谷杆中的软叶部位粉碎,加进去一点豆面或者包谷面,是大人们的主食,加麦面是给老人小孩的特供。在大锅里面烤出来,碗口大小,一节指头厚薄。每人每顿饭一个饼,一勺缺油少盐的南瓜或者青菜汤。还给这饼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电粉粑粑”。
是的,不是水磨,是用电磨机粉碎出来的。提起电粉粑粑,当年的亲历者,至今都有人诅咒金龙心术不正,死有余辜。
建在中村村头的西甸学校,归并了原来的全部村小,有小学一到五年级总计十五个班,新加了初中两个班,初一和初二。每级班数视生源数而定,半工半读。早上读书,下午参加上片或下片的农业劳动,隔天轮换。在哪一片劳动,就由该片提供吃食。
学校没有一个公办老师,都是从各村村小转换过来,全都是民办教师。但大家把他们和大队干部看成一个样,是有身份有脸面的人物,与旧时祖培先生金堂老等人相类似。从古到今的等级排位,天地君亲师,心里头还是把老师排在大队干部前面。看义忠校长尚未婚娶,也无意中人,隔三差五就有人前来家中说合。
有人喜作媒,有人又见不得别人的如意,人性的冷暖随处可见。
经人撮合,相中学校后头老苏家的姑娘苏淑贤,人如其名,颇为贤淑。义忠和淑贤也是早已熟识,长辈问询,淑贤顺势首肯。老苏家不要彩礼,单只要求走个程式就行。
送过去烟酒糖茶四色小礼后,就约定婚期。这可难住了金堂,甭管咋说,总得宴请一下亲友,金堂哪里摆得出一桌像样的饭菜。
杨康也是身无分文,寄信的邮票信封都是阳子隔三差五寄个邮包回来。涎着老脸给阳子颖儿灵儿求助,三人一直关心着义忠的终身大事,说义忠话不多但人实诚,是个讨喜的小兄弟,哪有袖手的道理。
很快就有了回应,颖儿灵儿各资助200块,子江帮衬100块,是灵儿邮来。老黄听闻,从苗圃下山来,说爷孙俩投缘,硬塞了50块钱给义忠。
隔了好多天,才收到阳子的礼物。是两大包布料,有床罩被单、鸳鸯枕、各色灯芯绒和卡其布。邮至上海,上头还有上海新世界百货商场的标签,足够新姑爷新媳妇两边老小各打一套。阳子在信中特别交待,给老黄玉贤也各打一身新衣,尺码尽量放宽松些。
杨康义忠玉贤淑贤四人各自请了一天假,拿上取款通知单和提货单,到县城邮局取钱取货。连县里百货公司采购员都跑过来看货色,由不得盛赞阳子的能耐。
村子里头的其他人,看到义忠还没有结婚,就有500块钱的进项,还有令人眼馋不已的一堆好布料,两个裁缝日夜忙碌,羡慕得无以言表。私下里相约,让金堂破点财,毕竟,肠肚缺油水太久了。
玉龙把大伙意思跟金堂言说了,并说买半腔猪给食堂让所有人有个荤腥就行。
金堂问:“早已不知猪价高低,哪里能买得到称意的肥猪呢?”
玉龙回道:“食品公司要肉票,我们没有肉票。坝子里头去年收成好,好些个大队畜牧组有大肥猪,杀又不敢,百把拾块就可以买头上好的大肥猪。”
“好,拿给你500块钱,就请你当总理。买三头大肥猪,送一头给亲家,让他们下片也解个馋。黑市上买点米,请三顿光米饭,莫掺杂粮。再到甸北买点藕,排骨炖莲藕,老少都爱吃。”
“我叔,我们上片这么多人,黑市米3角5到5角一斤,吃白米饭的话,每人半斤饭,一斤米煮两斤半饭。买米买猪, 500块钱哪够糟蹋,何况黑市上也买不到那么多大米。”
金堂想想,交底说:“义忠领媳妇进城照相,四个人中午连碗饵丝都舍不得吃。盘算细账,我看康儿也够呛,用到力气活,你多使唤他。不给你下帖子,大小诸事一并托付你了。500块打底,莫超了600块,只要面子上好看。再多我也没有了。”
“我叔,各处规矩都是米面各半的包谷渣渣饭,请三桌五桌已经是相当有面子的事了。”说着说着,凑近了谄媚道:“我叔,肉菜里头要不要加点配料?”
“什么料?”金堂问。
“人多肉少,油气不足。大伙肚头没得油水,但凡吃肉,大锅饭里加点料已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玉龙笑道。
“你倒是给我说清楚,加的是什么?”金堂追问道。
“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事,就是小姑娘擦脸用的雪花膏。”玉龙淡然地答道。
金堂想起来了,做客吃大席和大锅饭里面的腻味,就是雪花膏和蓖麻油起的效。看一眼玉龙,凄然说道:“一切拜托给你,杂七杂八的东西就不要加了。”
玉龙欢快地筹备去了。
列位看官,食品添加剂非止今日。用雪花膏增加肉食和炒菜的油腻程度,是乡党在困难时期的无奈之举。确有其事,并非虚妄,八十年代初还偶有人在使用。
闲话休叙。义忠婚礼如期举行,迎亲的是学校两个老师和玉贤,还有一个从五星公社花5块钱请来的唢呐匠,滴滴答答,把新娘子接回了家。
婚宴的饭菜,社员各自打回家。新人站在伙食堂的门口,给来打饭的人传一回烟酒,大家说一些吉利话回敬。
回到家,吃着喜糖,口啖大肉白米包谷渣渣饭,忘不了戏言新娘子胸前的喜镜,还有义忠头上的疤疮最是亮眼。
婚礼这天,只回来了颖儿,还带回一个中年男子。没有去农场露面,让树槐请相龙来家里说话。
一会儿的功夫,相龙匆匆赶来,颖儿递了一个暗灰色未封口的信封过去。相龙看完,一言不发,划根火柴把信烧了,却把信封留下说用来装东西。
颖儿道:“这位同志名字叫丁从良,是个文化人,从北京下来。为人耿直,和老冯一样,给上级提意见,成了被引蛇出洞的右派。上头要我们保护好他的安全,尽量不要暴露他的身份行踪。”
相龙想了想,说:“和老黄一同看守苗圃,叔你跟了去最为稳妥。只是,只是社里每个月最多只能给你10斤杂粮,再多没有办法了。你们自己开荒种地,当个自耕农罢。”
颖儿喜道:“这样最好。”说着递给金堂一个小包,并说“这里有点钱和粮票,我得赶快进城去,好赶明早的班车回单位。”
直到今天,年纪大些西甸、新庄的人都记得四面山山腰看守梨园的丁从良,落难时就住在新庄杉树村我二叔家。他特别喜欢和作者说话,可惜年纪幼小,普通话一知半解,数十年后的今天,不作过度解读。
梨花开了又落,冬去了春再来。三人在梨园里,渡过了一年又一年。金堂极少下山,就是杨翕杨湛要出去参加工作,离开西甸前,也是上山来辞行。纵便家里添丁增口,架不住义忠请求,给一双虎仔赐名兵戈了事,并无喜色之形。
在山上开垦荒地,春种秋收,终日说文论武,能者为师。不关心山外纷扰的世界,自我放逐在四面山中,歌吟自娱,天高地迥,唯我独尊。和山下少有往来,不关心彼此的日常。谁也帮不了谁,谁都不容易。
自耕自足仅需的一点食盐,也由玉贤淑贤或小辈儿孙捎带上山来,能见到的外人局限于采摘水果的社员。来得勤的倒是义忠,时常上找丁从良讨教问题。
这一日,重发突地跑上山来,告诉金堂一件事,丁从良听闻,竟嚎啕大哭。有道是:居轩冕之中,不可无山林的气味;处林泉之下,须要怀廊庙的经纶。不知所为何事,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注解
①摊扣, tān kòu,原意是按一定折扣削减俸禄。此处指用小计量容器扣减食物,如用小勺替换大勺。
②忙时吃干闲时吃稀,出自***1959年4月29日《党内通信》:“要十分抓紧,按人定量,忙时多吃,闲时少吃,忙时吃干,闲时半干半稀。”意思是农忙活儿多、忙累的时候,食用干的主食;闲暇没活儿的时候,吃稀薄的主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