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晖洒,日头落。
街市人渐渐少了,卖糖人儿的,卖小玩意儿的都收了摊,卖花灯,消夜的出来了。
小贩摆了摊,点了灯,一片街市霎时亮如白昼。
容秀拖着一双灌了铅的腿走着。一双眸子怔怔盯着远处,眨也不眨一下。
远处见着的是皇宫。
那个地方,那个地方的人与事如刀子刻她在他心上,好容易结了疤,如今这刚愈合的疤又被撕开。
可她是要陪着她的。
所以她要陪着他入宫,他是她冒着风雪也要去见的人,是她誓死要追随的人。
他是她的一生桎梏。
容秀买了块浅紫色面纱戴上,在芷蘅轩前停了步,走了进去。
这是一家老铺子了,胭脂水粉陈列,琳琅满目,苏州画眉墨,波斯螺子黛,庐阳胭脂粉,桃花面饰,应有尽有,上元节还会售卖各式各样的面具。
店里从早到晚都是人满为患,光顾的也大多是女子。
“掌柜的。”容秀唤了一声。
平日里都是几个小厮打理店内之事,掌柜的也上了年岁,只坐店,正靠着躺椅闭目养神。
听见有人叫唤,掌柜的才缓缓睁了眼。
沉香桌案上落了两枚银锭,顿时睁大了眸子。
抬头瞧眼前这戴着幕离的人,穿着浅浅绿罗裙,腰间别着脂玉半月玦,猜想着怎么着也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忙起了身笑盈盈地迎上去,“姑娘需要什么?”
“我要……”容秀凑了他耳边说道。
掌柜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微微叹了口气,“这…做面具我可以,可是你要的东西……实在是有些为难…”掌柜的面露难色,只抚着自己花白的胡须。
“啪。”桌上又落了两枚金锭。
“好,那…我试试吧。”掌柜的嘴角弯了弧度,拿了桌案上的金锭塞进了袖子。
“不过…我不能保证没有瑕疵…”
“无妨,大概…要多久?最晚后日我要拿到。”容秀语气坚定却又透着有些担心。
“我连夜做,明日这时候你就可以来拿了。”掌柜的说完这话又闭了眼往椅子上一趟,闭目养神去了。
小风抚过,微微掀起紫色纬纱一角,隐约可见一张秀气清雅的脸,容秀忙用手按了纱,微微偏过头去,匆匆穿过了人群。
容秀走到府时,天已被染黑了一大片。
“姑娘,你回来啦。”阿音端了汤上来,“姑娘喝些。”又递了勺子给她。
“我喝不下。”容秀坐在镜前,只盯着镜中的脸,“阿音,你说我错了吗。”
“错?”阿音微微惊异,又转而笑道“姑娘怎么会错呢,姑娘是全天下顶好的姑娘!”阿音一双水灵清透的眼睛望着她,又握了容秀的手“无论发生什么,阿音都会保护好姑娘的!”
镜中人浅笑,脸上现了两个好看的梨涡。
“对了,姑娘,三日后,咱们要进宫了。”阿音一面为她卸着头上珠钗一面说道。
“为什么?去做什么?”容秀心里轻颤。
“陛下办了春日宴,邀请了所有官家亲眷都前去赴宴,阿音也是今日姑娘出去之后才晓得的。听说这春日宴上会有不少青年男子出席,姑娘也该留意些了。”阿音说完捂了嘴偷偷笑。
“你就会说笑!”容秀轻轻点了一下阿音的额头。
“姑娘,你说宫里好玩儿嘛?阿音自小进府,还从没进过宫呢!”阿音黑溜溜的眼珠子转着,眼里净是憧憬。
“大抵…也没什么好玩儿的吧。”容秀拉过阿音的手,“你还是好好呆在府里。”
“姑娘…”
“……”容秀默着,心里又翻起了一波难平歉疚。如果皇宫和她们当初想象的一样就好了。那样的地方,进去就是被一群豺狼虎豹吞了吃了。
阿音为她卸了珠钗,她才起了身。
“阿音,我去找一趟祖母!”她推了门风似地冲了出去。
轻轻叩了祖母房门,听见里头人应了,容秀才走了进去。
老太太倚在交椅上,拿着一本经书细细翻看,口中默念着什么。
抬眸见了容秀,微微笑着道“阿秀,有什么事?”祖母对她最是了解,在自己面前这样拘谨,不是犯了错就是有事相求。
“祖母,我…想出去一趟……”容秀俯在老太太膝上。
“那就去啊,你常常出去,也不会有人拦你啊。”祖母轻轻摸着容秀卸了珠钗的像瀑布一样的发,又用手指拨了一页手中书本。
“可是这次不一样,我要出去很久…因为…有很重要的东西等着我呢,可是我又怕做错……”容秀抬眸望着祖母。
老太太面色微微凝,又渐渐舒展,“只要是你认为对的,你就去做,天塌下来,也有祖母为你顶着。”
“也不必担忧祖母,祖母身子好多了,吃得下,夜里也睡得安稳,你只要照顾好自己就好了喽!”老太太放下了手中书本。
“大概过些时日我就回来了…”容秀声音越来越小。
“祖母信你。”
“嗯嗯。”容秀点着头,“那三日后的春日宴祖母也要去吗?”
“陛下请宴,自然是要去的。”老太太说罢,微微欠伸。
“好……还有,祖母,我离开的这些时日祖母万万不能亏待了自己,不过有刘嬷嬷在,阿秀也放心了。”容秀望了一眼候在边上的嬷嬷。
嬷嬷微微笑着,“二姑娘且安了心,老奴会照顾好老太太的。”
“还请祖母代我照顾好阿音。”
“你放心,明日我便让她到我院里来伺候。”
“嗯…那阿秀就先回房了,祖母先歇息,明日再来给祖母请安。”
“好,记得,在外要照顾好自己。”
“嗯。”容秀行了礼便出去,轻轻合上了门。
或许她的决定是对,亦或是错,可是比起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到他,她宁愿陪他再冒一次险。
只愿与君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