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儿,如今三军的兵权都在你手里面吧?”珉帝平静地问。
“……是。”魏梦琬抹抹眼泪,红着脸点了点头。
“若你是个男儿,为父一定把皇位传给你!”
珉帝低低笑了一声,前头他刚拔出了她安排的文臣,后脚她见缝插针就把武将塞了进去,如今更是彻底架空了自己,还真是个有手段有魄力的孩子。
“若我是男子,父皇早就会防着我了,也不会‘养虎为患’了~”
魏梦琬不好意思的低下脑袋,像只乖顺的小猫,伏在父亲膝头。
“梦琬知道,父皇爱护我,宠着我,事事都偏袒我,才放任我收揽权势……”
彻底的摊牌,针锋相对的吵闹,敞开心扉后,父女两个竟然越发的和睦了。
“但是当皇帝有什么好,我只看见父亲和哥哥们操心劳力,也没什么有趣的嘛~”少女闷闷地说。
“哈哈哈!”
听到这幼稚的抱怨,珉帝开怀大笑。
“你母亲当年也是这般,她总说这皇城有什么好,铜钱酸臭,金子晃眼,玉石沉重,都是累赘~”
魏梦琬抬起头,“父皇想念母亲了?”
这是他头一次主动提起奉暄。
“想念吗?”
珉帝扪心自问,说从未想起过她,绝对是假话。但要说有多思念,也谈不上。
作为皇帝,他必须要守好自己的心,自己的情。
有心,有情,就会有弱点。
但一个帝王,不能有弱点。
“琬儿,你忘了吗?我也是属于你母亲的金龙呀~”
那一声声“师兄”呼唤着他,他……敢不动情?
“对呀,母亲!母亲一定能治好父皇的!”魏梦琬喜不自禁,用力地抓住父亲的大手。
“我只剩下唯一的去处,也不知道,阿瑾她还愿不愿收留我?”
珉帝苦涩一笑。
末了,他板下脸来,严肃地告诫,“琬儿,你若是不忍心杀死秦夜,就让他一辈子都别想起来,否则,他会威胁到你的大哥。”
“父皇什么意思?”魏梦琬不禁吃惊惊。
珉帝道,“朕的确是机关算尽,却唯独没有动阿璃师妹,朕杀她一个弱女子做什么?”
魏梦琬愣了愣,“那……林丞相呢?”
“他与谁合作,朕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朕老啦~”珉帝摇摇头,他已经力所不及了。
“不,父皇,璃姨绝不会是大哥害死的,绝对不会,哥哥的性格,您还不清楚吗?”魏梦琬坚持。
“对对!朕清楚!朕早该清楚!”
珉帝仰天长叹。
那日,黑龙自己收回掌力,甘愿赴入黄泉的瞬间,他就在对面。
其中悲戚,他看得一清二楚!
那个眼神,他昼夜都难以忘记。
他可以借口自己是被歹人施咒控制,才会对自己的亲骨肉下杀手。
但那孩子偏偏就告诉他,只要人的心足够坚定,就能够突破魔咒。
“他能在那种时候对朕手下留情,就不可能加害阿璃师妹。”
都说父母之爱大如天,但对龙儿,他心里有愧呀!
“但是琬儿,你知道朕为什么不愿立他为太子?你知道朕为什么想尽办法,也要把他赶出皇宫吗?”
“为什么?”魏梦琬秀目圆瞪。
“因为珉国注定会终结在他的手上!这是天命啊!”
珉帝悲鸣了一声。
那是一张泛黄的宣纸,上书“乌天掣电,覆祖逆道,权倾四野,染血江山”十六朱砂大字。
首书“魏龙”的名字是如此的刺眼。
“我不信!我不信!”
魏梦琬回想到廖牧玑跟她说过的话,一颗心像是被绑在石头上,直往下沉。
“两次卜卦,均是同样的结果!没有什么大风四起,没有什么神坛振动,都是朕搞得鬼,朕不想让别人知道,你说朕是在维护儿子也好,维护自己的脸面也罢,朕终究不愿相信。”
但事实不由得他不信。
“后来,朕又借你与秦夜订婚为由,得到了他的生辰,结果算出来这么一个命格。”
她与秦夜订婚本来也是一计,用以套出其生辰八字,并借此稳住珵王,却没想到最终假戏真做。
魏梦琬接过另一张纸,上面写着“子夜得好,古龙王见,弟祸困渊,坚壁战焕”。
“经天祥国师破解玄机,秦夜一生多灾多难,坎坷曲折,却最终会成为一代明君。”
明君?联系黑龙命格中的“覆祖”,似乎结局已注定。
“所以朕忍痛断臂……”
“父亲,您是害怕!”
魏梦琬甩开他的手,叫出了珉帝不愿承认的事实,“您在怕阿夜,您也怕珵王爷!”
“没错,朕是害怕……”
梁丘,连赫,因自知不敌,才会恐惧,才会避如蛇蝎。
“但是父亲,你不可能把所有惧怕的人都杀死!”
她指着黄金宝座,“高高在上的皇位,能者居之。若非贤德,便是硬将他推了上去,众心不服,又有什么用呢?”
“可……”
这个道理,很多人都懂,但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推贤举能,就真的那么难做到吗?
她又能做到吗?
最难过的关,乃是人心不古。
少女平静下来,慢慢地将手中书尽天机的两张宣纸合拢。
“若天命不可违,父亲又何必明知不何为而为之?若天命可违,我们为何不能相信他们一次?毕竟,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用来妥协的!”
至善之路,贤者可循,仙山之途,非圣难觅。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时辰未到,魏梦琬明明已经入圣却感受不到去往仙山的方向,她只能通过奉暄给她留下的方法,以灵力传讯,将珉帝的情况告诉了母亲,却一连几天都没有回音。
魏梦琬有点急了,她把能用的药都用了,该渡的灵力也渡了,但依旧无法遏制珉帝体内经脉崩溃的势头,就像一个早已千疮百孔的河堤,任她再怎么修补,也四处漏水。
除此之外,魏梦琬还尽她所能的封锁消息,一方面,虽然黑龙与珉帝的争斗只是诱因,但毕竟是大不敬,另一方面,在皇位还没有着落前,几方势力的角逐还在继续,虽然珉帝暗示会传位黑龙,但魏梦琬不敢掉以轻心。
而珉帝却恰恰相反,他一派风清云淡,从那天与魏梦琬争论之后,就变得极为平和,身体的原因让他无法上朝,但好在休沐还在继续,他只需在寝宫批阅奏折。
端妃的葬礼和紧随其后的秋祭,都是魏傲远代劳,珉帝均没有出席。
魏梦琬感叹,不愧是在皇宫里长大的太子!
母妃的惨死没有给魏傲远造成任何影响,率领群臣举灵守孝,祭天宣文,循规蹈矩,没有一点疏漏,也未流露出半分伤心,他甚至没有去找黑龙讨个说法。
珉帝宣称端妃乃是患疾暴毙,魏傲远便认了。
跪在那个头身分离的尸体前,麻木地道一句,“母亲因病故去,儿臣悲不自胜。”
魏梦琬不知道这个不足而立之年的男子是怎么把恨意压下去的。
但当她回忆起当年的大哥,两年前的自己,她又明白了。
在皇城,如果你没有放肆的权力,你就只能选择忍受。
或许魏家的孩子生来便要经此一遭。
她搀扶起男子的手臂,第一次真心地说了一声,“二哥节哀,保重身体。”
却很快就被魏傲远面无表情的挣开。
她知道,所谓的平静,只是流于表面而已。
魏梦琬再次感叹身不由己,却没办法心安理得。
若最后两位兄长只能存一,牺牲哪个,她毫不犹豫……
即便如此,时间依旧流逝,一切都按照它该有的轨迹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