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峭的山壁上挂着一条细细的瀑布,飞溅的水流旁,一丛灌木向天空伸出,被包裹在中间的石缝里隐约冒出几丝白光,那是一株月见草,已有六百年的寿命,即将成熟。
“这么高啊,怎么才能上去采到它呢?”
崖下响起一声少女颇为郁闷的叹息,她穿着浅蓝色的束腰细纱衣裳,生得俏丽,双颊红润,浑身上下充满了活力,正踢着鹅卵石想办法。
“魏师兄急着要用,顾不得许多了。”
少女挽起袖口,抓住一旁垂下的藤蔓就往上爬,她原本不是这么毛手毛脚的人,只不过她一直都很幸运,身边仿佛有神仙保佑一般,不管采药时遇见猛兽,还是不小心被枯木绊一跤,等她反应过来,总会平安无事,渐渐地,她的胆子也大了许多。
但是这次,莫忆瑾明显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被水流常年冲刷的石壁异常光滑,她虽会些三脚猫的功夫,但徒手攀爬的难度太大了。
再一次踩空,被藤蔓荡悠过来,荡悠过去,两只脚慌乱的蹬踩,但是手臂已经失去了力气。
“啊啊啊!”
少女大声尖叫,直坠摔向水潭。
一道黑色的闪电从山体旁蹿过。
莫忆瑾摇摇摆摆站稳时,发现自己毫发无损地站在水边干燥的地面上。
她心有余悸地抬头看了看瀑布边被自己踩断的树枝,等低头时,却发现身前三丈远处的大石头上站着一个宛若雕像的黑衣男人。
“喂,你是谁呀?”
那男人不答,抱剑直挺挺地立在那里,要是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那是个假人。
莫忆瑾抿了抿嘴巴,脸蛋上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谢谢你救了我,我叫小瑾,你叫什么名字呀?”
还是没有回答,少女不解地歪歪头。
“喂!你怎么不说话呀?你到底是谁呀?”
“你是谁的侍卫吗?”
她在画本上看过,官家的人出门身边都会跟着很多武功高强的护卫,来无影去无踪,就像他这样。
“雕像”男人动了,他点了点头。
还真给她蒙对了!
少女来了精神,她咬着下唇,皱眉思索了一会儿,依稀记得好像义父说过有两位师兄出身国都的世家。
是哪两位师兄来着?
她冥思苦想,不确定地推测,“秦师兄还是?……哦!我想起来了!你是魏师兄的人,对吧?两年前,师兄刚来的时候,我见过你!”
男人惊讶地望向她。
当年,魏玦来天机门学艺,闯过了考验的阵法,被玉华老人收为第六位弟子,但他毕竟是皇子的身份,离开皇城时,先帝派遣四个影卫来保护他,这黑衣男人就是其中之一。
玉华老人对于此等做派十分不满,魏玦怕惹怒了刚拜的师父,便打算赶他们下山,就在这时,山门前跑来了一个活泼的少女,抱住玉华老人的腰,“义父,看他们上山也挺辛苦的,就让他们留下吧~”
她经常如此,撒撒娇,劝义父不要那么为难不远万里来求学的人。
少女的声音像百灵鸟唱歌一样干净又清脆。
跪在地上请求的男人第一次忘了自己的身份和影卫的种种规矩,他不受控制地抬头,想看看声音的主人究竟是怎样的美丽。
而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对甜蜜的梨窝,可爱到他的心尖颤抖。
玉华老人并不知道,在皇家,被主人驱逐的影卫,就等于被判了死刑,但他还是禁不住宝贝女儿的请求,点头答应了。
莫忆瑾高兴了,一边环着义父手臂,一边冲新的师兄打招呼,笑容也越发的明媚。
男人太过着迷,竟忘记了谢恩,等他回过神来时,少女已经走了。
他真的没想到,匆匆对视一眼,她竟然还记得自己。
“属下奉命保护姑娘。”
男人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带着刺骨的冰冷,莫忆瑾刚刚被流水沾湿了裤脚,随着他的一句话,仿佛吹了一阵北风,让她瞬间打了个寒颤。
男人往后退了一步。
但看少女仍站在悬崖边,怕她再出危险,他不敢走远。
沉默了片刻,男子脚尖一点,纵身飞起,而后在光滑的石壁上稍稍借力,便采下了那株月见草。
少女这才兴奋地跟随他的脚步,走下山间石径。
“喂,你是魏师兄的侍卫,为什么没有跟他一起走呢?”
少女已经完全放下了戒心,随意地与他攀谈。
昨天,魏玦急匆匆地向玉华老人辞行,赶回了国都。
“殿下会再回来。”
那男人颌首回答,他将月见草放置在剑柄一端,隔了很长的距离递给她。
“谢了~”莫忆瑾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离自己那么远,到也没客气的接过来。
“你说你是保护我的?从什么时候开始?”
男人低下头。
“两年前。”
他不能欺骗她。
“那么早?!”
刹那间,少女羞红了脸。
对于那个英俊潇洒的六师兄,莫忆瑾早就芳心暗许,但一想到自己平平无奇,而六师兄又有大把的追求者,所以她只能把那份倾慕偷偷地放在心底。
可是,从几天前,魏师兄却突然开始对自己关怀备至。
她的胸膛小鹿乱撞,“我还以为魏师兄是刚刚开始注意我……原来师兄那么早就喜欢我了吗?”
一定是这样!
要不,怎么会派人保护她呢?
少女认定。
黑衣男人看她高兴,张了张口,没有出声。
从来到天机山的那一天起,他就悄悄地跟着她,好在他当值的时候是晚上,所以白天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呆在黑暗中默默地注视着她。
旬月前,他无意间发现了她的钰凤神魂。
他宁愿自己当时没有那么忠诚,没有向三皇子汇报。
她是因朝代更迭流落民间的钰凤。
她是魏皇室急不可耐寻找的钰凤。
他宁愿她一辈子留在深山。
天机掌门,她的义父,一心保护、守口如瓶的钰凤。
他宁愿她没有来皇城。
哪怕他再也见不到她。
影卫,是一种朝不保夕的职业,他做了二十多年,对于影卫来说已经是一个无法超越的寿命极限,他身边的人换了一代又一代,他活了下来,久到了男主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为此,他受到无数人的敬重。
二十年来,无论遇到再凶险的事情,哪怕还剩最后一口气,他都会搏出一条血路,因为他要回到她身边。
是他把她拖入一个无人依靠的皇城,一个吃人的地狱。
所以他要守着她,他要护着她,陪着她。
他欠她的,他要还。
而今天,他失去了她,也再次没有了姓名。
他不会请求,因为他没有资格请求。
即便从此之后,活着便是流离失所,再无所依。
当巡逻的禁卫军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悄悄隐匿了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