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辰的京都,名为圣源,也称圣京。据说此城有数百年的历史,在五国建立之前便已存在。
日上三竿,炙热的骄阳无情地挥洒着它的能量,将树木蒸的垂头丧气,更将过往的行人晒的无精打采。
圣源城西方百里处,一辆马车缓缓前行。可就是这么一辆普通的马车却让道路的行人马车纷纷避让。有这样的现象只因那拉着马车的是一头毛发血红的雄狮。
启辰国之人对这头雄狮并不陌生,它名血炎狮王,是曾经的启辰国血炎侯,如今的西霜王洛谨焱之坐骑。
被狮王拉着的马车后方,一队衣甲森严的骑士不紧不慢地跟随着,领头人魁梧高大,手中提着一柄巨斧,恐怖的气息虽然没有扩散,但仍然让人不寒而栗。
一个穿着文士服装的中年人打马追上最前方的马车,恭敬地行礼道:“禀告大王,离圣源城只有百里了。”
马车之内,头发随意披散,气势完全收敛的男人轻轻地摆了摆手。“本王比你清楚。”
淡淡的一句话却让文士汗如雨下,他急忙鞠躬道歉,“是属下多嘴,属下罪该万死。”
“退下吧,没事别来。”
“是,是。”文士惊恐的纵马跑向后方,原本是准备献殷勤的他却被那人的态度吓了一跳。
圣源城……呵呵,数年未见,不知道是个什么风景了,还真是有些怀念啊。男人缓缓地靠在软垫上,脑海里浮现了那个让自己魂牵梦萦的地方,以及,那个人。
“大王。”正想的入神的男人被打断很是不悦,他皱眉看向窗外手持巨斧的属下,“何事?”
“前方发现了落雪玄骑,是否让他们让路?”西霜国侍卫总领铁屠有些犹豫的询问着,其实按道理本国战将是要给他国重使让路的,可铁屠清楚,那骑军的统领与自家大王的关系不一般。
“先上去看看吧。”出乎意料的是,这位西霜国的王者并没有犹豫的就做出了决策。
而在前面的骑军也发现了后方这支不同寻常的队伍。
“统领!后方发现军队,似乎是西霜国之人。”报信的骑士快速的来到前方,行礼报告着。
“嗯?”陆煜深脸色微微变化,西霜国么?该不会是?
在他想的时候,走在前面的离澈已经回头看向了后方。他暗道不妙,可惜年轻人已经看到了那头引人注目的雄狮。
“阿澈,别乱来!”陆煜深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有些紧张的看着脸色平静地年轻人,他只是觉得这平静之下,似乎有隐隐地风暴聚集。
“姐夫,我今年二十一了。”离澈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笑着拿开他的手,思索了一下又继续道:“遇他国使者,该让路吧?”
“呃……确实。”陆煜深猜不透这个小舅子的想法,不过好像看起来事情没他想的那么严重。
“那就让吧。”离澈微微一笑,率先拍马来到了大路的一旁。
陆煜深被他搞的有些懵,但还是指挥着骑士们分列到了大路的两旁。
从小便与洛谨焱在一块儿的狮王自然和离澈无比熟悉,九年不见,离澈长大了很多,但它还是轻易的认出了那个爱趴在自己身上睡觉的小家伙。不由地加快了脚步,硕大的头颅上也人性化的露出了几分欢喜。
马车里的人没有拦它,而两旁的骑士们更是不敢阻挡。于是,比一般战马大了一圈的雄狮就这么停在了离澈的身前,大脑袋毫不忌讳的撞了撞脸色如常的离澈。
离澈有些无奈,不过随即就冷起了脸色,自从自己归家后狮王和自己的确很亲密,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不见,它还记得自己,这有时候动物还真是比人记情义。
“启辰国玄威侯陆煜深拜见大王。”看着气氛有些不对的陆侯爷急忙行礼,同时用胳膊撞了撞身旁的离澈。
可惜,这个一向礼数周到的弟弟却丝毫无动于衷。
“免了。”马车中那位只是吐出了两个字。
这时离澈才有了反应,“镇林王府洛离澈参见大王。”他没有说自己的官职,而是直接提王府,这让陆煜深吓得在马上抖了一抖。
“阿澈。”他正要出声,可马车内却突然传出了一阵笑声。
“哈哈哈……当年跟在身后的小家伙如今也成了侯爷了,不错。”依旧是熟悉的磁性嗓音,平稳而有力,听不出一丝情绪的含带。
“大王过誉了,我只是小小的侯爷,您可是一国之王,当不起您的夸奖。”离澈的声音也很是平缓,不过在场的人都可以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近十年未见,想不到小弟竟忘了我这个疼爱他的大哥,说话如此尖锐,伤人心啊。”马车的帷布被掀起,戴着紫金王冠的男人微笑着走出,他的周身没有一丝气息,可谁都能感受到他的霸气无双。
说实话,洛谨焱与离澈长的有六分相似,两个人相对而立,妥妥的亲兄弟。
“不敢,大王说笑了。”离澈抬手行礼,却并没有回应他那声小弟。
已经成王的男人看了看这个倔脾气的小弟,无奈地摇了摇头,扫了扫一旁的陆煜深后开口道:“罢了,待事了,我会给个交待。”
陆煜深惊讶的瞪眼,他隐隐有些不安,无论如何洛谨焱被逐出王府的事情已经天下皆知,若他真的是要回府给个交待,恐怕会掀起一番惊涛骇浪啊!
可已经转身回去的男人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依依不舍的狮王也在撞了撞不理自己的离澈后迈步向前走去。
不知觉间已经满头大汗的陆煜深看向沉思地离澈,皱眉道:“我们得赶快回去了,这次的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我听说北寒与南渊也有派人来。”
离澈没有说话,只是拍马奔行而走,留给众人一个挺拔的背影。
陆煜深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发现最近惆怅的叹息比之前二十多年加起来都多,真是多事之秋啊。
……
傍晚时分,夕阳染红了圣源城那恢宏的十丈高墙,精钢铸就的西门之上是一座宽阔的城楼,城楼的正中央,一座威严的石像伫立着,源源不断地散发着令人震撼的气息。
离澈刚到西门口,拿着金色绣纹的宣旨人就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
“澈哥啊!你可想死兄弟我了!”这人体若圆钟,高有九尺,跑起来简直地动山摇。吓得离澈的战马连连退后。
“停!”离澈脸色一变,想起有次被这家伙一个熊抱的感受,急忙叫停。
那人一愣,以为是自己表现的不够真诚,急忙用力的挤了挤肥胖的脸,挤出两滴眼泪,再次呼喊:“澈哥啊!我……”
“宣旨!”离澈跳下战马,皱着眉头单膝下跪,神情满是无奈。
“好好好。”胖子嘿嘿地一笑,张开圣旨,摇头晃脑的念了起来。“圣皇诏曰:骁勇侯远道而归必是疲惫,可先行归家再入宫面圣,朕赏龙渊天井一壶,以慰爱卿疲乏之身心,钦此。”
“谢吾皇圣恩。”离澈双手伏地一拜,再起身举高双手。
胖子凑过来将圣旨放在他手上,急忙一把将离澈拉了起来,张开双臂就要熊抱。
“张三庚,起开!”离澈一脸嫌弃的躲开,嘴里不由地吐槽道:“怎么三年不见,你还是这副德行,还别说,又大了一圈。”
“嘿嘿,澈哥,我如今可是太儒院弟子。那里的饭菜着实美味,改天我带你去尝尝。”胖子非但不生气,反倒说着满嘴讨好的话。
“免了……”离澈无语的看了看这个在京都和自己齐名的家伙,疑惑道:“怎么是你来宣旨?”
“是我去和陛下请求的,前天母亲入宫去见皇祖母,我听说陛下准备下旨给你,就跑去缠了陛下一上午才讨到这个差事儿的。”张三庚满脸得意的笑着,让离澈不经皱了皱眉。
按道理,边臣回京是应该第一时间就沐浴更衣前去面圣的,可圣皇却提前下旨让自己回家休息,看来,姐夫说的没错,近日的确要有大事发生啊。
“我既然回来,一时半会儿不会走,改日再与你饮酒,先回王府拜见父母了。”
胖子满脸愣了愣,满脸遗憾的点头,“好吧,那你可得保证哈,我偷偷告诉你,万香楼这几年可是多了好几个出名儿的花魁,嘿嘿。”
离澈再也忍不住翻了翻白眼,跃上战马后摆着手一溜烟儿向东街而去。在后面哭笑不得的陆煜深上前和这位皇太后的外孙打了个招呼,急忙追向前方的离澈。他得赶紧回去平息一场注定的内战。
对自己的父母,离澈再熟悉不过,他骑马来到府门前看到迎接的人是老管家,就明白此时家中的情况了,不由地悄悄地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哎呀,老奴恭迎少爷。”老管家看到英武非凡的离澈,急忙跑过来行礼。
“林伯快起,折煞阿澈了。”对于这个跟了自己父亲一辈子的老人离澈丝毫不敢怠慢,他伸手扶起老人,叹气道:“三年未见,林伯的白发又多了啊。”
“人老便是如此,倒是少爷,又长高了啊,还成了侯爷,真好真好。”老人满是皱褶的脸上堆着笑容,亲切的拍了拍离澈的手背。看着这个幼时苦命,如今出人头地二少爷,他真的是欣慰不已。
“林伯,里面……怎么样了?”
“呃,还好还好,夫人没有砸东西,估计不严重。”
“啊?”离澈愣了愣,事出反常必有妖,母亲一向生气的时候会砸东西,这不砸反倒让人心惊肉跳。
“阿澈,林伯。”落在后面的陆煜深终于赶到,这让离澈微微松了口气。
“姑爷。”老管家抬手行礼,不禁欣喜。这下孩子们可算回了,不过如果大少爷,唉……。
“走吧。”离澈吸了口气,抬腿走进庄严的大门之中。
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一声弱弱地询问声:“夫人啊,我这坐了两个时辰了,你看……”
“给我坐着!”
离澈和陆煜深对视一眼,同时苦笑。不用看也知道,老爷子这又被罚坐了。洛天琊毕竟是镇林王,平时做错事不会被罚跪,不过坐硬地板的惩罚,却是维持了二十几年。
“孩儿拜见父王,母亲,姐姐。”离澈跑进大堂,识趣的跪在了老王爷旁边,一头叩在地上。
坐在上首的老妇人眼眶顿时发红,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而一旁坐的腿麻的老王爷一个翻身起来,抬腿就是一脚,“你个兔崽子,还知道给老子回来!”
离澈被踹的一翻,自知理亏的他重新跪好,不敢反抗的笑着。
“谁叫你起来的!给我坐下!”老妇人提起一个茶杯就飞向高大的老王爷,吓得老王爷一躲,顺势坐在了地上。
“我的儿啊,快让娘看看。”她走过来拉起离澈,眼泪婆娑的抚摸着儿子那饱经战火后格外坚毅的脸庞,带着哭腔道:“瘦了啊,瘦了!都是娘不好,嫁了个没用的家伙,害你如此受罪。”
老王爷吹胡子瞪眼的想要反驳,一旁的陆煜深急忙上前拉了拉,“父王,忍忍,忍忍。”
“是儿子自作主张去的,不怪父王,娘,别哭了,儿这不好好的回来了么。”离澈只好安慰的抱了抱母亲,好声好气的哄着这个操劳了半辈子的女人。
“知道就好。”老王爷嘀咕着,气愤地把头撇向一边。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一听他嘴里碎碎念,火气未消的老妇人立马瞪起了眼睛。
“好了好了,娘,消消气,让父王起来吧,这坐在地上说话传出去不被人笑死。”离澈哭笑不得,赶紧给自家姐姐使了个眼色。
异常娇美的洛云熙会意的扶住老妇人,“娘,弟弟都回来了,你就别生气了,再说父王腿上有旧伤,坐久了不好,让他起来吧。”
“哼。”老妇人哼了一声,倒也没有拒绝,自顾自的走回座位上坐了下去。
老王爷急忙站起来,没皮没脸的坐在了她的旁边,庆幸的笑了起来。他从来不怕儿女笑话自己没出息,脸皮厚,若不是这样,这么好的妻子也轮不到自己。
“孩儿不孝,三年未在膝前尽孝,还请父王与母亲责罚。”二老都坐好,离澈自然依照礼节,再次跪拜叩首。
“行了,虽然是离家出走,但好歹搏了个侯爵回来,也不算丢人,起来说话吧。”老王爷咳了咳,知道既然自己坐了就可以说话了。
“多谢父王。”
“听说你回来的路上出了点儿事?”
离澈微微点头,“遇到了个阴血门的人,以前没接触过,不甚被困了几天。”
“阴血门?这个门派十年前就销声匿迹了,如今怎么又开始兴风作浪了?”老王爷紧锁眉头,察觉到了一丝不平静的气息。
“据各地消息,一些都门派纷纷遣人出山,估计江湖上发生了什么事情。”陆煜深也凝重地开口,京都已经不平静,江湖也开始动荡,这天下,是要乱么?
“你如今武道是什么境界?”老王爷想伸手拿茶,却捞了个空,想起来刚刚是被妻子摔了,只能讪讪地继续问话。
“真元二境。”
“噢?倒是不错,看来你这三年的确收获不小。”老王爷欣慰的摸了摸胡子,还算满意。
“你们聊吧,我去给澈儿弄些吃的。”老妇人懒得听这些天下大事,眯着眼睛站了起来。
洛云熙扶住母亲,给了丈夫一个眼神后扶着母亲往后堂而去。
“陛下叫你何时入宫?”
离澈摇头道:“陛下只说让我先行归家,并未说何时入宫。”
老王爷微微思索,叹气道:“陛下已经不是刚登基时候的陛下了,明日随我上朝觐见吧。”
“喏。”离澈看了看老王爷越发花白的头发,不禁心疼,可他知道父亲身上的责任,以及那权位带来的重重压力。
“路上……遇到大哥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憋着的话。
老王爷明显僵了僵,过了良久才出声:“他可安好?”
“啊,看上去好着呢。”
“唉,是我对不住他,苦了他了。”老王爷叹息着,仿佛无形间又苍老了几分。
离澈欲言又止,不过最终还是没有询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三年前父亲既然不告诉自己,今日想必也不会说。
“去休息吧,等下一块儿吃饭。没事便多陪陪你母亲,三年不回来,她天天都念叨。”老王爷突然起身,走到门口停下,传出了一句话。“有些事情永远没你想的那么简单,莫要心急。”
“孩儿谨遵教诲。”离澈抬手行礼,脸上浮现几分复杂。等一旁的陆煜深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笑了笑,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而这时,宏阔的宫门处,一头高大的雄狮缓缓走入,携带着照耀在它身后马车上的璀璨星光。马车里的人遥望东边,一声轻叹缓缓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