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是而言,天预人乎?”(还有人问:“古时候研究天的问题有三大学派:宣夜、浑天和《周髀》,最著名的专家有个叫邹衍的,你刘禹锡师承哪家哪派啊?”——我先替刘老师解释一下,所谓“宣夜”,大体是说天是个真空的东西,日月星辰都漂浮在上边,靠气来推动;“浑天”大家可能比较熟悉,就是说天像个鸡蛋,地就是鸡蛋黄,被天包着;《周髀》是个书名,这书主张的说法叫“盖天”,大家可能更熟悉,你找一个四方的烟灰缸,拿个碗扣在上边,这个碗就是天,烟灰缸就是地,“天圆地方”就是从这儿来的。
邹衍是和孟子同时代的一位大学者,有个外号叫“谈天衍”,是说他是位研究天的专家,对了,我以后也可以给自己起个外号叫“谈《易》熊”,拿这个外号出去招摇一定很牛气。——我解释完了,刘老师该出来回答问题了:“哈哈,我老刘没师承,无门无派!我的理论不是跟他们学来的,是自己推理推出来的。但凡‘入乎数’,也就是有规律的东西,都可以小中见大,我们从人来推天很容易推得出来。人长着五官,五官之本在于内脏,天上挂着日月星辰,日月星辰之本在于山川五行,清澈的东西来自于混浊之物,轻微的东西来自于厚重之物,而混浊、厚重的就是地,清澈、轻微的就是天,天和地各就各位,互相发生作用,产生了风雷雨雾,产生了植物、动物。”——还有一点需要我来替刘老师解释一下。
有谁注意到没有,刚才刘老师说“日月星辰之本在于山川五行”,提到了“五行”,可这个“五行”怎么感觉上没有相生相克的意思啊?其实呢,“五行”最早的出处是《尚书·洪范》,原本是个分类的概念,所谓相生相克那都是后人附会上的。给世界万物分成几个大类,这在世界各地的古老文明都是有过的,古希腊好几位哲学家都思考过万物本源的问题:到底是什么基本物质构成了世界万物?佛教讲的“四大皆空”,这个“四大”,也是物质的基本分类。——我的话讲完了,刘老师继续上课:“在天和地产生的所有生物里,人是脑子最好使的,能和天各擅胜场。人建立了人类社会的纲纪,我们可以从历史上看到一种显著的现象:尧舜时期是上古的黄金时期,那时候的书开头就说‘稽古’,不说‘稽天’。”——还得打断一下刘老师。
他这里说的“那时候的书”是指《尚书》里最古老的那几篇文献,据说是尧舜时期的,刘老师很当真,但现在我们知道这些东西不大当得真的。还有这个“稽古”,是那些文献里开头的用语,本来是四个字“曰、若、稽、古”,就这么四个字,历代无数人考证研究也弄不清个所以然,我们就简单把它当成“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好了。——刘禹锡接着说:“到了周幽王和周厉王这两位暴君的时代,文献上一开篇就谈‘上帝’了,不讲人事了。在舜圣人的政府里,好干部得到提拔,说这是舜提拔他们,不说职位得自天授。商王武丁是个有为之君,看傅说有能耐,想重用他,于是就假装说上帝托梦给自己,让自己提拔傅说。他这么做,是因为他继位的时候接的是个烂摊子,不得不拿上帝糊弄人。道理很清楚了吧,在好世道里,‘天’这个字的使用频率就少;在坏世道里,领导只好拿天命来糊弄老百姓,老百姓受了不公正待遇也只有呼天抢地这一条路好走。天,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刘禹锡这《天论》三篇算得上唐代讨论天人关系的重头文章,是从柳宗元的《天说》生发来的。这个话题从韩愈到柳宗元,再到刘禹锡,还没完,柳宗元看了《天论》三篇之后,很不领情,又写了一篇《答刘禹锡〈天论〉书》,很有趣:
答刘禹锡《天论》书
宗元白:发书得《天论》三篇,以仆所为《天说》为未究,欲毕其言。始得之,大喜,谓有以开明吾志虑。及详读五六日,求其所以异吾说,卒不可得。其归要曰:“非天预乎人也。凡子之论,乃《天说》传疏耳,无异道焉。谆谆佐吾言,而曰有以异,不识何以为异也。(柳宗元说:看到老刘的《天论》三篇,一开始就说什么我的《天说》没把道理说透,他要来做这个“说透”的工作。我开始还很高兴,很想看看老刘的高论,可我翻来覆去把他这老三篇看了五六天,想找出一点儿和我观点不同的地方,居然没找到。老刘写了这么多字,说实在的,一点儿自己的观点也没有,全在给我的《天说》作注解呢。老刘你亏心不亏心啊,一开始语重心长地要帮我把道理说透,说什么有不同观点,哼,小心我把你这老三篇贴到“新语丝”上去!)
子之所以为异者,岂不以赞天之能生植也欤?夫天之能生植久矣,不待赞而显。且子以天之生植也,为天耶?为人耶?抑自生而植乎?若以为为人,则吾愈不识也。若果以为自生而植,则彼自生而植耳,何以异夫果蓏之自为果蓏,痈痔之自为痈痔,草木之自为草木耶?是非为虫谋明矣,犹天之不谋乎人也。彼不我谋,而我何为务胜之耶?子所谓交胜者,若天恒为恶,人恒为善,人胜天则善者行。是又过德乎人,过罪乎天也。又曰:天之能者生植也,人之能者法制也。是判天与人为四而言之者也。余则曰:生植与灾荒,皆天也;法制与悖乱,皆人也,二之而已。其事各行不相预,而凶丰理乱出焉,究之矣。凡子之辞,枝叶甚美,而根不直取以遂焉。(这一段都是给刘禹锡挑理的,说你老刘所谓的新观点我看也不怎么样,而且还把问题给搞复杂了,还是我的文章说得精辟,天和人互不相干,这就结了。你老刘的文章看上去枝繁叶茂的,可都说不到点子上。)
又子之喻乎旅者,皆人也,而一曰天胜焉,一曰人胜焉,何哉?莽苍之先者,力胜也;邑郛之先者,智胜也。虞、芮,力穷也,匡、宋,智穷也。是非存亡,皆未见其可以喻乎天者。若子之说,要以乱为天理、理为人理耶?谬矣。若操舟之言人与天者,愚民恒说耳。幽、厉之云为上帝者,无所归怨之辞尔,皆不足喻乎道。子其熟之,无羡言侈论,以益其枝叶,姑务本之为得,不亦裕乎?独所谓无形为无常形者甚善。宗元白。
(继续批刘:你自以为高明的那个旅游的比喻更是比得不恰当,你说什么一种情况是“天胜”,一种情况是“人胜”,没道理啊!在荒郊野岭那是“力胜”,在大都会那是“智胜”,在维也纳是“力穷”,在巴格达是“智穷”,全是人的事,和天有什么关系!划船的比喻也不恰当,那都是愚民的老生常谈。周幽王和周厉王那段也说得不着调,那是老百姓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呼天抢地。你这些比喻全是瞎忽悠。嗯,到底你也算站在我这边的,我也不好意思就这么把你一棒子打死,最后无论如何也得说你一句好话。Kao!想夸你还真找不着可夸的地方,那,那么就这样吧,你说的那个和主题关系不大的“‘无形’其实是‘无常形’”的说法还算有几分道理,说得不错。落款:yourssincerely,宗元。)
刘禹锡后来给没给柳宗元回信我就不清楚了,老刘热脸贴了个冷屁股,让人好生同情。我把这几篇文章放到坤卦内容的结尾,也算让大家换换脑子。到现在,乾坤两卦就都讲完了,后边还有六十二卦和《易传》的其他几篇,留待以后再讲。为什么我在乾坤两卦上费了这么多笔墨呢?因为这两卦历来被认为是《周易》的门户,你把这两卦搞明白了,整个《周易》的原理也就认识得差不多了。在这本书里,我详细介绍了算卦的方法,分析了《左传》里的卦例,讲解了乾坤门户,你要把这些内容都看明白了,《周易》初级班就可以毕业了。
什么,你以为初级班毕业不算回事是吗?哎,我敢说,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多少年的那些同道也未必就够这个初级班的水平啊。对了,毕没毕业不是你自己说了就算的,你可以汇五千块钱工本费过来,我就给你寄去一张加盖钢印的《周易》初级班毕业证书,呵呵,有证书的算命先生身价可是不一样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