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牛长大了,虽然我们仍然称呼他为竖牛,但他已经不再是竖了。也许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也许是竖牛实在太会说话、办事了,叔孙穆子越来越喜欢这个孩子,甚至让他做了自己的管家。
有人可能会想:就算是私生子,好歹也是亲骨肉啊,让人家做你的管家,这不是侮辱人家吗?
不是,一点儿也不侮辱这孩子,这种管家的位子不知有多少根正苗红的贵族都惦记着呢。
管家,管家,都是管,可管的家却大不一样。现在中国大富豪的管家最多也就管着一座大庄园,管着几十名仆人(当然,仆人也是社会的主人翁,大家都是为人民服务,只是社会分工不同),可叔孙穆子的管家却几乎相当于一个小国的国家总理。
那时的家和现代社会的家是完全不一样的,叔孙氏的家占了鲁国的三分之一,有自己的城池和军队,还有劳役和税收。要不古人怎么说“齐家而后治国”呢,把这么一个家给管好了,也就真有资格去治国了。所以,竖牛虽然从字面上看只是叔孙穆子的管家,实际上却称得上是叔孙国的总理。
讲到这里,如果你足够细心的话,应该会发现一个问题:竖牛这么受宠,叔孙穆子的齐国老婆会高兴吗?那两个在齐国生下的合法子嗣孟丙和仲壬怎么这么久也不见被提起呢?
答案是:这母子三人没跟叔孙穆子一起回来,还都留在齐国呢。
更要命的是,叔孙穆子在齐国的一位至交好友趁此机会本着“朋友妻,不客气”的精神,把叔孙太太娶回自家了。
远在鲁国的叔孙穆子听到这个消息,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等孟丙和仲壬年纪大些了,就把他们接回了鲁国,从此和老婆断绝了关系。
两位嫡生公子回到老爸身边的时候,竖牛已经在这里根深蒂固了,但无论如何,这三个人在一起也是一个尴尬的局面,何况竖牛还是一个充满理想的有志青年呢。
竖牛的心里一定藏着几分忐忑,是啊,别看自己现在很得宠,当着叔孙国的总理,比那两位正经的公子还牛,可是,一旦老爸有个三长两短,继承人不是孟丙就是仲壬,绝对轮不到自己,唉,谁让自己只是个私生子呢!一旦孟丙或者仲壬接管了叔孙国,他们会不会整治自己呢?
这都是人之常情的顾虑呀,如果你是竖牛,你会怎么做呢?
时间紧迫,容不得你多想了,叔孙穆子在一次打猎之后染了病,那个万恶的旧社会啊,就连大贵族也没有医保,叔孙穆子看样子病得不轻啊。
老大一病重,小弟们就紧张,千百年历史莫不如此。小弟们倒不一定真是多么关心老大的身体,他们关心的是:一旦老大有个三长两短,就会出现最高权力的转移与分配的问题。谁敢轻视这个问题啊,只要你在权力圈子里,你就无法幸免。谁会飞黄腾达?谁会人头落地?想想就让人心里发凉。
二线人物明争暗斗,三线以下小心站队。这种时候,就算你高标独立,想要明哲保身,根本就做不到——这就好比一块蛋糕,就要切了,你得选择站在蛋糕这边还是那边,就算你不选,等人家把刀一落,蛋糕一分,你不站队也等于站队了。现在,竖牛、孟丙、仲壬,心里都会怎么想呢?
人性的一个特点是:放弃既得利益比什么都难。竖牛就面临着这个难题:万一老爸一死,自己这个私生子无论如何也做不了继承人,真要等孟丙或者仲壬上了台,还能容得下自己吗,自己还能有现在这么大的权力吗?
如果你是竖牛,你会怎么办?
选择答案:
A.夹起尾巴做人,兢兢业业处理工作,不问其他。
B.写简历,准备跳槽到新公司。
C.赶紧和那两兄弟搞好关系。
D.搞好和孟丙的关系。
E.搞好和仲壬的关系。
如果你选的是A,一定是没能很好地领会我上文的意思,在现实生活中你很适合做技术工作,尽量避免处于复杂的人际关系之中。
如果你选的是B,建议你在业余时间多爬爬山、多做做户外极限运动,培养自己的朝气,生活得不要太消极。
如果你选的是C,你属于有心却没心计的人。可能很多人都会选C,但从权力斗争的历史来看,这是一个非常幼稚的选择。政治上的人精们一般既不会两面作战,也不会两面示好,而是拉一派打一派。那么,如果敌人只有一派又该如何呢?这也很简单,先分化敌人,把一派分化成两派,然后还是拉一派打一派。在有些典型的历史场景中我们会看到,这种拉和打是持续进行的,打掉一派之后,当初拉过来的那一派又被分化为两派,再拉再打,不死不休。把这种手法运用得炉火纯青的大有人在,你如果了解了这个规律,就会对很多事情作出准确的预测。所谓“善易者不卜”,就含着这个道理。
下面就只剩下D和E的二选一了。
如果没有什么特殊情况,这个选择比较容易:孟丙是嫡长子(大老婆生的大儿子),是当之无愧的家族合法继承人。所以,竖牛的实际选择是:拉拢孟丙。
《左传》并没有交代这一阴谋的详细内情,其实从常理来说,竖牛的最佳选择应该是老二仲壬。因为理论上说,孟丙不需要靠你竖牛的帮助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接班,即便竖牛的力量值得考虑,那也是锦上添花的事情,所以,这事如果换在后世成熟政客的身上,一定会选择支持老二仲壬——这是一个雪中送炭之举,要是联合起来把孟丙搞下去那竖牛可会有天大的功劳,再者,只有和仲壬的联合才有可能为自己谈出满意的条件。
注意了:如果你有哪个朋友选的是E,你今后一定要多防着点儿他。
好了,接着讲咱们的故事。也许是这件事另有内情,也许是竖牛还不够成熟,他在一个错误的时机作了一个错误的选择。果然,孟丙不理他那套:你小子倒知道投机,这会儿要跟我结盟,呵呵,去你的!
俗话说得好:“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孟丙实在单纯,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虽然竖牛作了一个不大明智的选择,但孟丙的反应更不明智。
老天爷偶尔也会保佑好人,叔孙穆子的病终于好了。这一天,叔孙穆子给孟丙铸了一口钟,对孟丙说:“孩子,你也该有点儿正式的社交活动了,等这口钟落成的时候,爸爸给你安排个大Party。”
这是不是有点儿透着古怪啊?
其实,这是叔孙穆子给孟丙的一个暗示。你能猜出这暗示着什么吗?
嗯,好好想想:爸爸送儿子一件礼物,是一口钟,爸爸送儿子一口钟,这好像暗示着——爸爸要给儿子送终(钟)?!
这的确是个能够自圆其说的推测,但是,错了。在那个时代,钟的身份非同凡响。我们中国不是礼仪之邦嘛,钟就是礼仪之邦的一种重要礼器,是祭祀时候用的。而当时最重大的事情无非两件:一个是祭祀;一个是打仗,可见钟的不一般了。
叔孙穆子给孟丙铸一口钟,又准备搞大型社交Party,按照当时的习俗,叔孙穆子这就是要在Party上向大家宣告:孟丙这孩子就是我的继承人。
眼看着就要尘埃落定,对这一切,竖牛一直都在冷眼旁观。
孟丙高高兴兴地去作Party的前期准备,看看要置办什么东西呀,怎么布置环境呀,请哪些当红女星呀,忙得不亦乐乎。等准备得都差不多了,孟丙就让竖牛向叔孙穆子请示一下Party的时间安排——我们别忘了竖牛是大管家,这种事一定是要经过他的。
于是,竖牛进了老板办公室,耽搁了一会儿,出来告诉孟丙说:定了,就定在某天,准备发请帖吧。
到了定好的日子,来宾们热热闹闹地全来了,这可是孟丙的大日子啊!
叔孙穆子在屋里听到外边响起了钟声,很是奇怪,叫竖牛来问这是怎么回事。
咦,难道叔孙穆子不知道这是Party开始了吗?日子不是他亲自定的吗?其实不是,竖牛那天根本就没跟叔孙穆子说这件事。现在,叔孙穆子一问,竖牛搬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话回答:“这是孟丙在招待他齐国来的后爸爸呢。”
叔孙穆子的脑袋立时就“嗡”的一声,直气得浑身乱颤,气哼哼就往外冲。竖牛哪能让他出去啊,马上拦住,不知道又说了什么花言巧语,反正是没让叔孙穆子出门。事后,叔孙穆子派人抓了孟丙,弄到郊外杀了。一件喜事,转眼就变成悲剧。
这段故事对我们现代人很有教育意义,你看,如果你买的是一套五十平方米的单元房,客厅里发生什么事你不出卧室也不会受人蒙蔽,还是小户型住房更有助于家庭和睦呀。
孟丙被除掉了,竖牛拉着仲壬非要结盟,可仲壬居然也不干。看来仲壬也是个单纯的孩子,要知道,小人的要求是不能轻易拒绝的,如果你拒绝了,就必须马上在两条路中作个选择:要么躲开他,要么除掉他。
可仲壬居然不当回事,还很有玩的心情。有一天,仲壬和鲁昭公的司机一起进王宫玩,鲁昭公看这孩子怪可爱的,一打听,原来是叔孙穆子的儿子,那就给个见面礼吧。
国君赐了玉环,这可是件大事。仲壬回家以后把玉环交给竖牛,让他拿给叔孙穆子去看——这也是礼仪之邦的礼仪规矩。
竖牛进老板屋里转了一圈,出来对仲壬说:“老板交代了,让你戴上它。”
你应该猜到了吧,竖牛故技重施,又一次假传“圣旨”。
过了些天,竖牛找了个机会对老板说:“您看,是不是赶紧把仲壬向国君介绍一下啊?”
竖牛这话的意思是:建议叔孙穆子把仲壬介绍给鲁昭公,这样好确立一下仲壬的继承人地位。
叔孙穆子很奇怪:“没头没脑地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竖牛就等这么一问呢,赶紧回答说:“就算您不引见,人家自己都主动去见过国君了,还把国君赐给他的玉环都戴在身上了呢!”
这谗言进得很够火候,叔孙穆子大怒:好你个仲壬,盼着你老爸死呢是吧?
比孟丙幸运的是,仲壬没被杀,只是被赶出了家门,后来逃到了齐国。
两个儿子,两个候选继承人,就这么一个死一个逃,叔孙穆子凄凄凉凉、悲悲愤愤,终于又病倒了。到了这时候,他老人家又想起了仲壬,让竖牛赶紧去召仲壬回来。竖牛当然不会去了,只是嘴里答应罢了。叔孙穆子终于明白了竖牛的用心,但已经晚了,竖牛把叔孙穆子关在屋里,对外声称“老人家病重,不想见人”,让用人把饭放到门口就退下去,而竖牛紧接着就把饭菜倒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