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天晚上,无生凭着魔族的本能,寻着那股死亡的气息,最终在神佑的一家大医院里,找到了那颗虚弱的灵魂。
那是在下午的时候,此时只有女孩一个人在病房里,看护的人都暂时离开了,这种时候很难得。
无生推门进去,很自然地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就像是探望女孩的一位陌生人一样。
“姐姐,你也是来,看望我的吗?”女孩的反应出奇地平静。
无生也很平静地说:“现在,距离你死亡的时间,还有八十一天,在这段时间里,如果你有什么心愿,请尽快让你的家人帮助你实现,他们做不到的事,也可以告诉我,我也会帮你,但八十一天过后,时间一到,你就要跟我走,不可以再对人间,有所留恋。”
女孩坐在病床上,依旧平静地看着自己无力的身体,轻轻地问:“姐姐,人死后,会去到哪里啊?”
“这个,死后不就知道了吗?”
“……”女孩笑了笑,“说的也对呢,谢谢你,大姐姐。”
“没有这个必要,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情而已。”无生也平静地回答着,气氛出奇地和谐安静,“那么,你的愿望是?”
“愿望啊……”女孩低着头想了想,“想要再吃一碗外婆做的拉面,再穿一次最喜欢的裙子,照一套漂亮的写真,再和闺蜜逛一次街,再……”
女孩说着,平静地说着,无生也平静地看着她,却突然开口道:“这些,都不是你最想要实现的愿望吧?”
女孩沉默了下来,很明显是被无生说中了。
“说说最重要的吧,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女孩仍然沉默着,过了很久,才颤抖着声音说:“想,再活一次!”
眼泪流下来,滴在洁白的棉被上,滴在小女孩攥紧的拳头上,就算是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也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尤其是从一个正值花季的女孩子嘴里说出来。
无生看着她的样子,那种想坚强,却再也坚强不起来的样子,曾经也见到过,原本平静的黑色眸子,微微颤动。
“去到天堂,就可以再活一次了,等到下一世,再努力地活着吧。”
女孩渐渐平静下来,擦了擦眼泪,微笑着,其中又有些忧苦:“可是到那时候,就又要重新再来一次了,好不容易才渡过了那些枯燥无味的日子,而且也不一定会为了现在的梦想而活……”
“那……你的梦想,是什么?”
“这个嘛……”女孩讲述起来,眼睛里立刻便满是憧憬,“旅行,想把之前没时间去的地方统统走遍,亲眼去看看,亲身去经历,那些美好的事情,要拍下来分享给全世界的人看,本来打算完成学业以后,马上就开始去做的,结果……却马上就住进了医院,连病房都很少出去了……外面的世界,连同梦想,都已遥不可及。”
女孩说着说着,便再也说不下去了,但很快便又恢复了平静,继续淡淡地笑着,仿佛无欲无求。
无生看着她,似乎是看到了……“他”的影子。
“反正到了现在,抱怨也没有用了对吧?这种不幸的事情,总要在哪些人的身上发生才行啊,是吧?”女孩说着,像是说给无生,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无生没有回答,也没有说什么,这是怎么回事呢?明明不是早就已经看惯了这种情景了吗?为什么今天,就莫名地伤感起来了?
“姐姐,你是来帮我实现愿望的吧?那你明天也会来看我的吧?一定要记得哦……”女孩笑着,看起来却并没有那么开心。
泛黄的记忆中的情景,他也是躺在一张病床上,拉着她的手,他的眼神,就和这女孩的一模一样:“明天,也要来看我啊,一定要记得啊,因为我不想,这么快就被人忘掉……”
“嗯……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当然可以经常来,所以关于愿望的事要好好考虑……”无生站起来,“刚刚那些我记下了,如果还有想到的就说出来,就算很多、很任性也没关系,毕竟,这是最后一次了……”
“嗯,谢谢。”
突然间,房门被打开了,一个中年男人提着热水壶走了进来,房间里,女孩坐在病床上,微微笑着。
“萧萧,刚刚是在和谁说话啊?”男人问道。
“爸爸,刚才,有天使来过哦。”女孩笑着回答。
“真是的,你这孩子,瞎说些什么胡话啊?”
……
“这就是,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发生的事……”月下,无生这样和溪茗说到。
“你……很想救那个孩子吧?”
“……没人能救得了她,因为这是命运,也是规则。”是错觉吗?溪茗总觉得无生似乎一瞬之间,或者说是在她自己也不经意的时候,就褪去了稚嫩,俨然成了个大人的模样。
溪茗顿了很久,然后微笑着说:“下次,也让我见见那孩子吧,好吗?”
“诶?”无生一下子回过神来,也从异常成熟的状态中脱离了出来,“溪茗姐姐刚刚也提出要去见那个寻死的男孩吧?姐姐,对魔的任务很感兴趣吗?”
“也不是啦,我只是觉得,这两个孩子的出现,刚刚好呢。”
“刚刚好?”
“你不觉得吗?这两个人,一个想死,却活得好好的;一个想活,却快要死了……”溪茗说着抬起头,望着那无穷无尽的夜空,“可是现在,这两个小家伙的事,都被我知道了,这算是,冥冥之中,有了一点点联系吧?总觉得,不做些什么的话,会不安呢。”
“那是为什么呢?”无生紧紧地注视着她,莫名地非常想知道答案。
“也许,是神想要让这两个毫不相干的生命,互相拯救吧?”
……
后来,在溪茗的劝说下,那个叫周易臣的男孩最终同意了与他们一道去探望时易萧,作为交换的条件是,如果在聊过以后他仍然想要寻死,那么,便成全他,给他解脱。
于是,两个腼腆的孩子坐在了一起,莫名其妙地要开始与陌生人谈心。
最先开口的,是时易萧,出于礼貌地说了些话,而周易臣只是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附和着,说着说着,似乎是敞开了一点点心扉,再后来,就是一起畅所欲言,这个过程不过几小时,似乎出乎意料地顺利。
直到最后,周易臣激动地握住时易萧的手,对她说:“我、我一定会找到让你活下去的办法的,我一定会的!”
“诶?可、可是,我们才刚认识不久……”
“这就够了,绝对不会错的,对于我来说,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煎熬,是恐怖得不能再恐怖的事情,可你不一样,能把生活描述得这么美好的人……一定,是很热爱生活的人!”男孩的眼眸似乎有些湿润,“你不该死啊!连我这样的人都还没有死,所以,无论如何你也一定要活下去啊!”
女孩愣了很久,然后微微笑了起来,有温润的泪顺着脸颊流下来,连她也说不出是为什么,只是觉得,心里暖暖的:“那,谢谢你。”
“呃……”周易臣的脸颊有些泛红,然后便害羞地笑了起来,“那么,说好了,我帮你找到活下去的方法的话,你要继续把生活的美好讲给我听哦。”
“嗯,到时候,我们就一起去到处旅行。”
“嗯嗯,走到哪,就在哪里住下。”
“然后,就在那里一边打工,一边享受生活。”
“住腻了,就去下一个地方。”
“就这样,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
“嗯嗯!”
两个孩子笑了,笑得很开心,是生命中从未有过的开心,也许是因为,在这十几年的光阴中,不知从何时起就一直缺失的某些东西,突然之间,就被这从天而降的小伙伴所弥补,而感到幸福吧。
无生和溪茗站在门外,目睹着整个过程。
“真的太好了呢!”溪茗看着两个孩子开心的样子,自己也跟着开心地笑了起来,“无生你看,我没说错吧,这就是天意,任何人都可以被什么人所拯救,我相信啊,易臣他最后,一定会找到续命的办法,然后两个人就这么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这就是最圆满的大结局!”
“……任何人,都可以……被拯救吗?”无生想着溪茗的话,出神地看着病房里正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轻轻地笑了,“真是幸运得,让人羡慕呢……”
……
“所以,你们就要陪那两个小鬼一起去找那可能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了?”海边的街道,封印倚着临海的栏杆,对着溪茗问道。
“怎么这么说呢?凡事都要往好处想,不然的话,生活不就太不容易了,而且我觉得,我们最后一定会找到的,我有预感……”溪茗说着,偷偷地看了看封印,像是个小孩子一样,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对不起啦,你不会生气吧?”
“嗯?我?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因为这样的话,两个孩子都可能活下来,这不就是,影响了你们的任务吗?”
“……呵。”封印轻声笑了笑,“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啊?我们魔的使命可不是杀人哦,而是清扫这个世界。”
海风吹动封印的头发,血红色的眸子如海面一同在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似乎是在散发着某种能引人入迷的光,溪茗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想起在某个雨夜,那双暗金色的眸子也是闪烁着异样的光芒,而那眸子的主人也同样是微笑着对自己说:“这个世界肮脏不堪……需要人来清理……”
“……”溪茗想着想着便出了神。
“真是想不懂啊……”
“呃?”溪茗回过神,封印转头望着身后那片海天相连的迷茫天地,似是自言自语的说着,却把溪茗的思绪拉回现实。
“真是搞不懂啊,明明活着的时候满腔抱怨烦恼琐事,可等到快要死了,却又舍不得了……”
“……”溪茗愣了一会,然后轻轻笑了笑,“人不就是因为还有舍不得放不下的东西,才会继续活着的吗?”
“那……”封印微笑地看着她,突然把脸凑到她旁边,“溪茗你……也有舍不得的东西吗?”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