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早上,秋心瑶从工作间出来,用香皂把自己的手和脸洗得干干净净,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进了卧室,从工作台上拿起自己的自制日历,一口气撕掉了九页。这种行为在这个没有纸厂的年代,真算是暴殄天物了。
“终于不用熬夜赶工了……”她一屁股坐到床上,抱着胳膊,长长地出了口气。
“怎么了?”应原正站在窗边,望着外面的嫩草出神。那些草一片一片的,连成茵绿。
“你过来!来!”她从床上跳下来,拉住应原的胳膊往外拽,过了走廊,推开那扇工作间的门,“给你看宝贝!”
先夺了应原的眼的是房间中央的东西——一个大木盆。
“啊——”应原走近,发出心不在焉的赞叹,“好,真好。要这东西什么用?”
“给你看——啊?那个浴缸是次要的。”
“浴什么?”
“浴缸……哎呀,先看这个!”秋心瑶从后面的地板上拿起一支枪——这个说法并不准确——一支步枪,替代本该有的弹匣的是一只方形燃料罐,从机匣上方伸出一只细细的长管,在枪口前面扭了个向里的弯。
“这就是你说的……”应原接过来放在手里,细细端详。
“现在顶多算燃料喷射器啦……”秋心瑶靠过来,脸几乎要贴在他胳膊上,“而且不安全……刚能加压,可我找不到压力计……枪口点火也不可靠……但是毕竟做得差不多了嘛。”
“这,”应原喉咙一哽,“这也是你自己学的?”
“那倒不是,有张图纸来的,虽然让我弄丢了……”
“所以说缺零件?”
“缺个压力计,别的都还好说。”
“哪儿找?”应原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我知道个地方,”她跳到他面前,背着手,一歪头,“嘿嘿……”
“行行行,我去,我去,”应原赶紧往后退半步,心一沉,“都到这份儿上了,我不去谁去。”
“诶,”她把手往兜里一插,一甩头,“谁说不陪你去了?”
“你?去干什么?碍手碍脚?”
“说什么呢?!”秋心瑶赌气地一跺脚,十分不服他毫不掩饰的轻蔑,“我不去,你知道我要啥零件?”
“行行行,”应原知道跟她吵不得,赶紧打个岔,“所以你让我砍树就是为了做浴缸?”
“……毕竟金属不合适嘛,我都把木刺打磨好了,也不会漏水,随时可以用的!”
秋心瑶看出了应原的无奈,继续解释道,“你可别感觉怎么着,就现在的卫生条件,不洗澡就约等于慢性自杀!”
“那、那你洗吧,”应原叹了口气,摆摆手,就要往门外走,“洗完咱们走……”
“不行!你也得洗!”
“我?……行吧,洗不洗都那样……”
“回来!帮我把浴缸弄出去!”
“是是是……”
………………
这,的确是很舒服了。热气蒸得秋心瑶一时有些晕眩。她扶着浴缸沿,头半枕在胳膊上。
她好不容易伸手够到那个陈旧的铁皮罐,费力地拧开,把里面的陈年茶叶倾在浴缸里。随着茶叶一点点地在热水中舒展开,淡淡的清香逐渐取代了空气中的陈腐味道。她伸手在水中捉住一片茶叶,用手指上下拨弄着,静静地为白色的雾气所包围。
特意先洗净的橡皮鸭子浮在水面上。她搓搓自己因机械工作而不再那么柔嫩的手,一捏橡皮鸭,嘎一声。嘛,谁还不得牺牲点什么呢。她往脸上洒了点水,胳膊往后一搭,身子也往后一靠,彻底放松下来。
她的手枪就放在不远处的板凳上,黑黢黢的,此刻大概也已附上了一层细密的水珠。它总会勾起她的回忆,自然得仿佛它本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她多少次想扔了它,毕竟她又不缺枪。但多少次,她又舍不得那些随它而来,却无法随它而去的东西。她依靠机械制造机械,得用两只手握住握把才顶得住开枪的后坐力。但是是她自己选择了这一切——不如说,在有应原同行之前,她的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的结果。不过她很久之前就不后悔了。白天工作,晚上睡觉,偶尔支援牡丹江基地的装备,或是用手枪类似恐吓地朝图谋不轨的路人头顶上开枪。那真是忙碌的时光。这样的忙碌,不会给她一丁点儿悲观或懊悔的机会。在战场上打瞌睡,是要死掉的。她不想死。
说起那些扭曲着身体的东西么……逃亡与工作早已模糊了最初的恐怖记忆,何况,见得多了,也就好了。她甚至还帮外国人做过一个用这些半死不活的永动机的杀人欲望发电的装置……虽说并不成功。克氏病毒一分钟变异五次,指不定哪下就会赋予它们智商。包括那些感染的动物。即使占少数,影响生态平衡不说,也会让人们感觉,人类是这个星球上最孤独的物种。她长出一口气,摸摸自己的脸。还在,没有被吃掉。有些记忆的确触目惊心,她不愿回想。几对变异的硕大利爪能把一个成年人在空中分尸,所谓只擅短跑的猎豹,病毒真就像兴奋剂一样,怎么看都能让它们一天之内从里斯本奔袭到海参崴。她抱着双臂,往下一沉,把自己深按进水里。湿透的头发有些沉重,弄得她几乎困了。
可说得再多也还得走不是么。既然不想死,就不能挂个苦瓜脸坐以待毙。所以她一直在学习,也一直在工作。这就是她本事的由来。应原的出现更增添了她的信心。她认为他是个可靠的行动者。这个判断正要得到验证。以往那都不能算了。结伴而行,就注定不会如同以往那般平静。
秋心瑶从浴缸里起身,发出哗啦啦的水声。水不像那么热了。
她用毛巾认真擦干自己的身体,穿上衣服,揣好枪。
“真是一天比一天娇气了。”她难得自言自语。
推开门,朝外面喊一声,“你来洗!”
于是拐角便出现了一个不情不愿的男人。
“你把那水倒了行不行……”